溪风，轻轻地唱
一
夏。满山的栀子花开了，从山坡上传来醉人的芬芳。花，白的，像雪。
山里，有一条小溪，下过一场又一场的黄梅雨，这时候，溪水涨满了，带着黄泥味，从上源潺潺地流下来。看不见溪石，如在秋季，溪石定会裸露在溪床，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在阳光下泛着白白的光。这时候，溪水满盈盈的，溪风轻轻地歌唱。
溪上有一座青石板桥，有些年头了，青石板早已被山里人踏的光溜溜的。山里住着几十户人家，每日清晨，溪水畔总是很热闹，衣杵声，淘米洗菜声，还有妇女的喧哗声，当然还有哗哗的水声，呼呼的溪风声。溪上常会漂着些绿绿的菜叶，在溪里悠悠荡荡，遇到大些的溪石，就附着在上面。
村里有所小学校。清晨，孩子们总会踏过石板桥来上学。学校就在青山脚下，没有校门，没有围墙，没有水泥操场，只有一排矮矮的平房，还有，平房前的这条小溪在缓缓地流淌。
梅，是这所小学的老师，刚从学校毕业两年。学校里只有六个老师，大都是民办教师，梅是最年轻的，长得也清秀，夏日，梅总喜欢穿雪白的连衣裙，就如这满山的栀子花。在矮矮的教室内，梅常常踏着一架旧风琴教孩子们唱歌，有时，也让孩子们学唐诗。这时候，溪风在窗外，轻轻地歌唱。
二
这年夏日，山上的栀子花开的特别白特别香。小山村里来了几个上海人。每年，这个时候，村子里总会来一些远方的客人，因为，这时，除了满山飘溢浓浓的栀子花香，还有，山坡山的杨梅也成熟了。苍绿的枝叶间挂满红红的杨梅果，光是这风景已是醉人，更何况杨梅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更让人回味无穷。这时候，山里人常会在腰间系个竹篓，爬上高高的树枝摘杨梅。然后，一篮篮，一筐筐挑下山来，压的扁担支嘎吱嘎响，他们跨过青青的石板桥，到十几里外的小城去卖。城里人也特别喜欢吃，因为，一年中，杨梅也只能吃到这么一夏，短短的二十来天，不像别的水果几乎一年四季都有卖。这几个上海人，也是来乡下吃杨梅的。
梅，依然在矮矮的教室里教孩子们唱歌，梅喜欢唱那首日本民谣：“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窗外，下着雨，雨声淅淅沥沥。雨，打在玻璃窗上啪啪地响着，雨，又顺着玻璃滑下来，在窗上开出一朵朵朦朦胧胧的花。忽然，外面传来了清脆的口哨声，从远而近，更近，和着旧风琴的声音，吹的也正是这个曲子。那一阵，琴声悠扬，哨音舒畅，恍然如梦如痴。
梅，抬起头，窗外立着一个男子，撑一把伞，正笑盈盈地看着窗里，也看着梅，那笑容有些像成龙，也是这般眯缝着眼，嘴角弯弯的向上翘，看着让人有些着迷。梅的目光和男子的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俩人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都不自觉的把头转开了。雨依然在窗外下着，门前的那条小溪，哗哗地流着。梅，继续踏起了那架旧风琴，琴音淹没了雨声，水声，风声，还有，心跳声。
男子把身子也转了过去，只在窗外留下一个背影，却依然和着琴音吹起了口哨。
三
黄昏，夕阳挂在山头。
一天的课结束了，梅总会来到溪边，安安静静地坐会儿，听溪风的声音。梅知道，溪风是会歌唱的，梅来这里快三年了，村里人都认识她，这条小溪也认识了她。有时她也会把脚浸在水里，任水清凉凉地滑过脚背，滑过趾头。夕阳跳跃在水面，梅常用手俏皮地去碰它，夕阳的倒影一碰就碎，碎成无数的金片，在水面闪烁着。
溪风吹过，梅抬头拢了拢长发，却看见溪那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男子，就是他，昨天在教室外吹口哨的那个男子。梅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慌乱中穿上了凉鞋，鞋也是白色，跟很细。梅站起来时，踩在溪石上有些立不稳，于是，脸更红了。男子提醒她：小心！梅对他说了声谢谢。
然后，男子从溪那头，踏上了青石板桥，来到了梅的这边。他说自己名叫风，从上海来，是向单位请了年假到乡下来吃杨梅的。说到吃杨梅，这叫风的男子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说小时候常来乡下的舅公家吃杨梅，村里的一些老人也认识他的。风还说，自己也很喜欢那首曲子，昨天是被这曲子所吸引过来的。在雨里，在小溪畔，风说这音乐从未有过的动听。说到那首曲子，梅停了下来，听着，也才看清了他，白T恤，牛仔裤，头发有些长，微微的卷着，在风里有些凌乱，也显得有些帅气。
溪水哗哗地流，溪风轻轻地唱，夕阳依旧跳跃在水面。梅，走上溪石，离开了。身后，又传来了口哨声，还是那个曲子，悠扬舒畅。晚霞拉长了梅的背影，也映红了梅的脸。
四
夏日的午后，有些闷。 溪风吹到脸上也带着一丝热意。
孩子们都回家去午睡了，教室里空荡荡的。梅，常在这样空荡荡的教室里批改一上午的作业，累了，就趴在讲台上小睡一会。而这几天，梅总会在一阵舒缓的口哨声中醒来，这口哨声很熟悉，轻轻的，舒畅的，然后，梅就会看见午睡回来的孩子们欢呼雀跃地跑进教室。 午后的阳光洒在玻璃窗上，折射着斑驳的树影。窗外，风，用手指弹了弹玻璃窗，淡淡地微笑着，然后，转身离去。
风，要回上海了。给梅留了一小篮杨梅，还有束栀子花。风说，这杨梅是自己爬到树上一个一个摘的。梅，往嘴里送了一个，很甜，还带着栀子花的芬芳。
学校的一个老教师微笑着说：风，在几年前好像结婚了。梅，也微笑。说：我知道。
溪水依然哗哗地流淌，溪风依旧轻轻地唱。梅，常常坐在溪畔，静静地听。
几天后，梅收到了一个包裹，从上海寄来的，是一盘音乐CD。梅，没有拆开来，把它锁在了抽屉里。
这年夏天，梅，也调离了这所山里的小学校。在父母的催促下，回到小城，和男友结了婚。
五
第二年．夏日，栀子花又开了。雪白雪白的一片。
山里的老师们捎来口讯，说杨梅也可以吃了，让梅回山里的那所小学校看看。梅怀着孕，没有去。
后来，梅收到一筐杨梅，是那个老教师带过来的，还有一封信，拆开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梅，我来过了。
老教师又说：那天，风坐在溪边吹了一下午的口哨。
梅，终于打开了那盘CD。霎时，梅，听到了，是溪风，在轻轻歌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