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许多年,从十六岁至今也已二十有六,闲时她翻遍诗书古卷,忙时她亦懂得柴米油盐烹煮美味,院子里她种的是梅花。傲雪寒冬,她孤身穿行于人间,遗
世独立。当然,也自是有媒人登门造访,只不过她从来婉拒,犹记十年前她搬来这别院,一身绿衣纤翩,生的极娇俏,以为是哪位大户人家的闺女。行李便是几箱子书卷,一箱子衣物以及铺盖,另有一只漆木雕花小箱,谁也不知里面竟是装着什么。
几年来,也不曾见有外人造访她家,先前还偶有邻院姑娘或男子前往,也多因无法忍受她那清冷的性子而后刻意避之,故时到如今,她家的门槛依旧光鲜如新。
实则她也并非孤傲不愿与人为伍,然等待却消尖了她所有的热情与期待,厚重的情感,以及遥远的天边的思念,她从来不知,自己竟一等,便是十年,等待时并未有所察觉,只当日子就这么过去,似流水般,有味无味之于她也不再重要,心中有一方执念,便强迫自己活下去,冷眼如何,嘲讽又如何,她从没想过融入别人的生活,更何必迎合旁人。
凉夜,炉火烧得虚弱,单细细簌簌几撮火苗,院里冬雪皑皑,映得夜晚如同被墨兰渡了色,而屋内,却亦如窗外万丈寒凉。她着一身薄衾,裹着棉被,斜歪在床头,眼神直楞,瞧不出情绪,顺着目光,竟是那漆木雕花笼。心中不胜感念,难抑想念。那人,远在天边,那人,埋在心间。
他娶她时,她年方十五,恰逢及笄,母亲闻得他们是两情相悦,男方家境又极为殷实,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她嫁了去。哪知第二年逢春,他随皇上出行狩猎,竟遭逢伏击,众人躲避不及,死伤许多,后朝廷派专人去彻查,却不见了皇上以及其几名重要心腹的踪迹。她听闻此事之后,便安分的在家中静候,不哭不闹,不怨不哀。她信他终会寻她,执手天涯。
然世事无常,那日婆家派人来唤她去,说是要事相商,哪只她前脚刚踏进房门,就瞧见那白纸黑字,休妻二字极为显眼,也甚是讽刺。她惶惶失措,寻思这些日子以来她所有行为,并无不当之处,进门也不过一年零几,生儿育女也未曾有所催促,她从来忠贞,这出格之事她向来懂得分寸,素来他家里人待她殷切,煞是喜欢。
而今,这竟是为何,为何……要休妻。
抬眸,见老人苦笑着,两眼浑浊,几日不见只觉苍老无数。
[新皇帝登基也有一月有余]
[嗯]
[何家被朝廷定下了结党谋反的罪名]
她惊愕,顿不能言语,举手无措。
[今予你休书一封,自此你与何家再无瓜葛,抄家之事也自不会牵连到你]
[阿莲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我知你不是][思远没死,你一定猜得到。][而他,也一定会赞同我的做法]
[思远不会看着你们……送死的啊]
她已泪眼模糊,自新皇帝登基那一日,她就知晓,这原是一场政变,腥风血雨,谁都无法逃避。她强作镇定的作息照常,膳食就寝无一步错乱,熬过一夜辗转难寝,便又迎来一日睹物相思。
[何家在旧帝时便是朝廷之重,起初他们有意拉拢遭逢何家拒绝,如今他眼里自是容不得。]
[何家在京外有一所别院,未曾上报朝廷,你且去那里等他,他若无恙,自会去寻你。]
[只是……苦了你,休妻之名……哎,你权当自己不曾嫁过作罢。]
[何家……]
老人哽咽,双手背过,几度不能言语。
次日,她妥善将那纸休书藏于漆木盒子,带着简单几样行李,便离开了何家。
自此,永不回头,生死阔别。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阖上书卷,闭目冥思。灯油已燃得枯尽,炉火也早熄灭。十年,她等得容颜尽瘦,原一头乌丝也失了光泽,衣带渐宽,人也憔悴,等与不等,十年都已走过,孤独又有何惧!不过是一场与岁月的抗衡,自己始终无法褪去那份执,便唯有等下去,即使孤身终老,也不能悔了。
南风,南风可知我意,若知,为何他不来。
若你不知,若你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