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一抹舞动的红,划破苍茫昏暗的夜幕,艳烈如斯。
红拂女。位高权重的杨素最宠爱的舞姬,一袭红裳,清歌广袖,舞尽万种风华。一双妙目,穿过司空府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凝望向那个“姿貌瑰伟”的壮志男儿,便再无转移。
“天下方乱,英雄竟起。公为帝室重臣,须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一语掷地有声,激不起老态龙钟的杨素半分豪情,却让她等待良久的女儿心泛开了点点涟漪。心未静,情已生。
他寻错人了。尸居馀气杨公幕,一句“老夫来日不多,多承指教,然时不我予,奈何?”冷却了满腔热血,他转身而去,落寞的目光偶遇多情的明眸,遂结一世之缘。
是巨眼识穷途也好,是美人爱英雄也罢,总归在五更初的朗月高照之下,那道轻捷如燕的身影翻越过司空府的碧瓦红墙,毅然决然,投奔下一段高潮迭起但悲喜难料的人间道途。
红拂夜奔李靖。“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千百年口耳相传,终将爱情诵成了传奇。
她将起舞的拂尘收藏,随身携带的成了他赠予的长鞭,日后起舞弄清影,万种风华也只许他一人揽尽。两心相悦,原就是世间最曼妙动人的歌舞。
后来,他们遇见了虬髯客,结为莫逆,并称“风尘三侠”。那个落拓不羁的伟丈夫,得见美貌更兼侠气的她,亦是情不能自禁。一心挚爱李靖的她,这等情形,是难解的题吧。然而,不论那是浪漫抑或无奈、是尴尬抑或凶险,归于最终的结果,是虬髯客告靖曰“一妹以天人之姿,蕴不世之艺,从夫之贵,荣及轩裳,非一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遇一妹”,临别更馈赠巨资,嘱二人辅佐明主。
红拂之所以是红拂。双刃剑握在掌心,生生地化作绕指柔。一道难题,彰显厉兵秣马的才智。
红衣素颜的女子,伴在卫国公李靖左右,那是疆场之上铿锵的美丽。明察秋毫处的决断,孤注一掷时的冷静,那是一名女子至高的境界。堪与她齐名的,也唯有那挟着太原李唐之威招纳义军、南征北讨的平阳公主。
但她们是不同的。平阳是出鞘的剑,红拂是棉里的针。
最好的女子,未必要有平阳锐如利剑的锋芒,却需得红拂绵里藏针的智慧。因着这智慧,她以一介舞姬的出身,成为李靖相濡以沫一生钟爱的妻子,更是大唐高贵显赫万古流芳的一品夫人;她经历过世上一切的格局,大至普天之下,小至二人之间。
那抹舞动的红,似一簇隋末的风尘中燃起的艳火,点亮初唐山河如画,惊艳了流年。于是多少年后,红楼中那位袅娜风流、惊才绝艳的女子以之可欣可羡,作《五美吟》寄感慨;于是多少年后,取阅那段隋唐间舞殿冷袖的传奇,犹觉红尘拂面来。
后记:
红橙黄绿蓝靛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一季缤纷,我大抵还是偏爱冷调的颜色,青的微凉,蓝的忧伤,紫的神秘。
至于红,一向是难以驾驭的颜色。几人敢袭一身红衣,招摇过市呢。艳极则俗,平凡人向来如是。
自有些人是天生适合红衣的。譬如平苗傅之乱的梁氏红玉,譬如貌美心壮的兰陵王高长恭,譬如红拂。必要英姿飒爽,方能不落俗媚。
红衣素颜。这是我所想到的最美的红拂。素净的冶艳。愈素,便愈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