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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狗(小说)

[db:作者]  2019-01-22 00:00:00  互联网

我的狗(小说)

                            孙柏昌

  舅舅一把我送回家,我就发现自己被父亲骗了。

   “大黑”不见了。

    院落里的洋梨树下,没有牠的身影。

   “大黑呢。”我问妈。

   “大黑呢?是呢。”母亲说,她也才刚刚发现牠不在了。

  于是,母亲便呼唤起来了:

  “黑儿——黑儿——”

  母亲的声音很柔软,如同呼唤我的名字:“荣儿——”

  只要一听到母亲的呼唤,“大黑”便摇着尾巴,“绅士”般迈着慢悠悠的步子,走近来。牠知道,女主人唯一的差使就是找她的儿子。而大黑又总是和我在一起,当然是在牠没有接到父亲的命令和差遣的时候了。于是,牠便吻吻我的手。

  “妈,你有什么事呀?”大黑的意思也是让我代牠回答。母亲便“啊”一声,头依旧埋在花撑上。

这便是母亲与狗的联络方式。

  父亲的声音短促、有力,而且总是重复着两个声音:“来!”或“去!”对父亲莫名其妙的呼唤,“大黑”总是心有灵犀。牠挺直尾巴、支楞着耳朵,颈毛偶尔也会坚起那么几簇,全然一幅整装待发的斗士姿态。或快步走向主人,在父亲身边站定、静候。或应声夺门而去,旋即没了踪影。对于父亲的“去”与“来”,牠的理解力与执行力,都是无可挑剔的。倘是春天,牠便应声去我们家的菜园。我们家的菜园瘦瘦长长、孤零零的挤在一片大田(主要用来种玉米、小麦的土地,俗称大田)中间。这儿原本是不适宜种菜的。不过父亲以自己高明的侍弄土地的本领,把它变成了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园地。村里人都说,你看看那园子弄的,土细的像箩筛的一样。先前,我们家原本是有一块非常肥沃的园地的。那是租种龙口最有名的也是最大的一家地主的。后来被莫名其妙地土改出去了。在父亲的眼里,一个没有园地的人家,日子是没有办法操持的。园地是农家的钱搭裢。父亲赶集的时候,肩上就背着这样的钱搭裢。于是,一家人便为了重新得到一块园地节衣缩食,终于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9石玉米换了那块原本不是园地的园地。我的大姐上树撸榆钱(榆树的花,很甜,可以吃的),眼前一黑,便从那高高的榆树上跌落了。母亲总是不停地重说着这事,园地是你姐用命换来的。父亲架风障、草稴子盖,我们家的园子总是比别人家的早绿十来天。那时,园子里的黄瓜、豆角、小葱、韭菜什么的,都油亮亮的涂抹上了诱人的绿色。特别是那刚刚顶着黄花的嫩黄瓜,几乎可以勾引得小孩子掉下几颗牙来的。这时,大黑半蹲在高高架起的瓜棚上,昂着头,眼睛很亮,俨然一个卫士般巡视、守护着那一片葱绿。时而还会“汪”一声,“汪”得雄浑有力、苍凉高亢,极富震慑意味,在菜园里荡起了绿色的漩涡。若是在秋天夏天,牠便会直奔打谷场。场园上堆满了收获的玉米、山芋、花生、黄豆或者麦子什么的。父亲很少对牠说“来”的。只有在赶集卖菜的时候,才偶尔唤牠同行。而且也只是在去辛店、小门口两个集时,才“来”的。辛店集有盗马贼,大黑是专门去守护我们家那条大灰驴的。小门口则是因为距离远,回来时要在夜色中穿行很漫长的一段偏僻而崎岖山路,且常常有野狼、野猪、山狸子出没。

  “我爹呢?”我又问母亲。

  “哦!狗也许跟着赶集去了。”妈说。

  “什么集?”

  我总也算不清那些集的日子。什么“三、六、九,小门口。一、四、七,辛店集。二、五、八,黄家洼。单日府(蓬莱,古名登州府),双日城(黄县城)天天大集一条龙(龙口)。”

  我问父亲去了哪个集。母亲也说不知道。

  大黑呢?还是一个解不开的迷。

  我总也摆脱不掉那种被阴谋了的感觉。

  洋梨树下空荡荡的。

  我总想痛痛快快地“哎”一声,却无论如何也“哎”不出来。

  每天和大黑总要“哎”上一次、两次的。当然,也可以不“哎”。只要一“哎”,牠就会跑过来,吻吻我的手,或者贴贴我的脸。

  至于我和大黑之间的日常交流,完全是一种尽在不言中朋友式的默契。或许是因为牠长我三岁的缘故,牠对我的行为、动作理解得几近精确,极少失误。当我赤裸着上身、穿着短裤、手拿专门打鱼铁链的时候,牠便先我三五步,直奔家乡北面的小河。我若是拿了带网罩的长杆,牠也会先我一步,直奔那片长满了杨、柳、槐、榆、楸、枹桐、皂角树的林子里,去捕捉那些俯在树干上趾高气扬鸣唱着的知了。牠最感兴趣的,也是随同我做这两件事。因为,牠不仅可以在小河里欢乐的卟腾,而且还可以展示牠那灵巧的身手。我清楚的记得,牠曾经捕捉到7条鲢子、5条鲈板、11条鲇鱼。牠也很挑剔,喜欢吃鱼,却绝不吃生的。牠知道,鱼还是做熟了的香。我捕知了的时候,牠便在草丛中寻找蚂蚱。蚂蚱用火烤了吃,也是非常香的。久了,牠不仅能捉许多,而且居然也能分辨出哪些蚂蚱是可以吃的,哪些则是有毒的。每每捉到一只,牠便冲我“呜”一声(声音是从喉管里发出的,嘴里含着蚂蚱)。我便扯掉蚂蚱的“衣裳”,放到小铁桶里。牠在捉蚂蚱的时候,表现出了无尽伦比的灵性。在草丛、灌木丛中腾挪、扑跃,或用蹄子直接将其按在地上,或用嘴在空中将其擒获。特别是那种浑身黄绿、颈项着泛着浅金色的“大油蚂蚱”,是很难逮的。那双长长的大腿一弹,便有一人多高。振翅一飞,便是数百米远。我总想逮那么一只向小伙伴们显摆显摆,却始终没有如愿。最终还是大黑帮我制造了不止一次的显摆机会。有一次,大黑居然逮了3只。真的,大黑还让威风地从大我一岁的顺子头上夺下了“王冠”,趾高气扬地当了三年孩子王。每每和大黑结伴走在街道上,我借“黑”势,人假狗威,小伙伴都冲着我傻笑。

  大黑几乎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

  洋梨树下的空荡愈发没有边际了。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厢房的阴影一点点浸漫过来。整个院落都被笼罩了,只有洋梨树的梢头还残存着一抹殷红。

  父亲还没有回来。

  这时,我既希望父亲带着大黑早点回来,又害怕父亲回来的太早。太早,他是勿需对狗说“来”的。

  于是,我就定定地看着洋梨树那愈来愈厚重的空落。

  朦胧中,我仿佛又感觉到了牠的头帖近我的脸时那毛茸茸的柔情。

  “饥困了。吃了饭去睡吧。”是母亲在抚摸我的脸。

  我说,我一点儿也不饿。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父亲依旧没有回来。

  不过,我有一种愈来愈清晰的预感:大黑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看来,不能要了。”

  父亲从来就不会说什么废话。

  那天,也是黄昏的时分,父亲坐在门槛上,说过这样的话。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那蓬松在他头上方的辛棘的烟缕倏然散开了。脸上那深刻的皱纹也明显地抽搐了几下。

  尽管我不停地向父亲解说着,爹爹,大黑是和我闹着玩的。你看,我的手腕那牙印早就没有了。不痛不痒的。真的。爹爹。大黑跟我可好了。您忘记了吗?牠还救过我的命呢。我刚刚会爬的时候,差一点爬到猪圈里。是大黑叼着小肚兜,把我抱回来的。那天,您还专门跑到山上逮了一大串蚂蚱,奖励大黑了呢。还有,辛店集的那个盗马贼,刚刚要解缰绳,大黑就扑上去了……我知道,您比我都爱牠,早晨妈给您煎一个鸡蛋,您经常故意掉到地下一半,随后便“来”一声,给了大黑。

  不过,那仍然是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父亲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我斜倚在厢房的门框上。伏在洋梨树下的大黑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我看见,牠的目光始终看着父亲,眼睛里也好像汪着湿润。

  厢房的阴影似乎让空荡的院落充实了一些。

  我很后悔,实在不应该和大黑开那样的悲剧性的玩笑。我知道,大黑尽管让所有的人怕,却从来没有咬过任何一个人。牠那一口尖利无比的牙齿,那双燃着火苗般的眼睛,还有高大的身躯,耸挺的耳朵,高翘的尾巴,仿佛都在告诉人们,只要牠想,就随时可以把任何人动物扑倒在地,撕咬个七零八落。不过,他就是那样有威而不发,如同始终悬在他人颈项上的剑,更让人害怕。我也不止一次的问牠:

  “你会咬人吗?”

  “汪、汪。”牠的回答是肯定的。

  那天,我终于想试一试牠咬人的滋味了。

中午,牠像往常一样,卧在洋梨树下眯着眼,颤抖着甜蜜的鼾声。我悄悄地走近去,掰开牠的嘴,先是伸进去两个指头,后是三个、四个、整个拳头,最后边手腕也探进去了。初时,牠眯细着眼,仿佛在品味着我们之间的亲密与玩笑。后来,牠不停地摇耳朵、再用舌头顶我的手,一次次向我发出警告。牠愈是警告,我愈是执拗地用手指搔动牠的口腔,也许是时间长了的缘故,牠终于忍受不住了,嘴那么轻轻地一合,尽管立时便张开了,我的手腕上还是留下了六个清晰的牙痕和我的一声尖利的呼叫。

  于是,六个牙痕和一声尖叫,便换来了父亲的那句话和大黑的悲剧。

  父亲终于回来了。没有大黑。

  “大黑呢?大黑呢?”我扯着父亲的手。

  父亲沉默着,手却有点抖颤。

  他卸完驮子,拴好驴,走进屋里洗脸的时候,我又第三次问,父亲却操着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大嗓门:

  “你能不能闭一会儿嘴!”

  我被父亲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我知道,父亲再也不会跟我说狗的事了。

  于是,我就去缠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爹太痛你了,实在不能饶恕大黑,把牠送人了,是你爹登州府卖菜认识的一个朋友。那可是一个好人家,也像我们家一样爱大黑。大黑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不容饶恕的罪过,你父亲把牠蒙着眼睛、装进麻袋的时候,牠老老实实的,连“汪”都没“汪”一声。你父亲怕牠认识回来的路,把牠留在了从来没有带牠去的登州府。孩子,别难受。等过了这阵子,咱们再讨换一条。咳,也别埋怨你爹。他心里也不好受。大黑走了这五、六天晚上,你爹天天夜里打梦捶,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来”。那梦捶打得狠呢,前天夜里,差一点把我的脚趾头打折了。

    我在母亲的诉说声中进入了梦乡。

  蓦地,一声浑厚、嘹亮的狗吠响起来了。

  多么熟悉的声音呀!父亲、母亲和我,几乎不约而同地醒了。我们好像也几乎是异口不同声向大黑发出了自己的呼唤:“来!”“咳!”“黑儿——”我还在揉眼睛的时候,父亲便踏拉着鞋去为大黑开门去了。母亲则默默地灶台那儿拾掇,为牠准备接风晚餐。回到家里的大黑,一会儿用身子贴贴父亲,一会儿用柔软的舌头吻吻我的手腕,一会儿冲着母亲摇摇尾巴。

  牠的饭盆里有半个黄色的玉米饼、红色高粱面粥,还有一小块白色的发面饼。

  “鱼呢?”

  两条小咸鱼是母亲为父亲明天赶集准备的。

  母亲不大情愿地捡了一条给大黑。

  “两条全给牠吧。”父亲说。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大黑怎么会走过那陌生的50多里路最终找到了家的呢。

  父亲说,大灰驴一路上叫了三次。我也纳闷,向来不叫的哑巴驴突然就叫起来了。原来,牠是在叫大黑呢。

  大黑回来了。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欢乐。

  唯一不同的是,我和大黑之间又多了一次见面礼——牠总要吻吻我的手腕。

  一年后,合作化了。父亲也就不用侍候园子,也不用起早贪黑地去赶集了。清闲下来的父亲,精神却大不如如前了。“人活一口气。”这是父亲经常愿说的话。气一不顺,父亲便活得日见艰难了。父亲先是感到胸闷、再是腿浮肿,那肿渐渐向上移,一直移到胸口。本来就很少说话的他,显得愈发沉默了,也极少走出家门。偶尔出去一次,也是到我们家的园地那儿默默蹲一会儿。

  每次出去,大黑总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父亲个子很高,走路显得晃摇得愈发厉害。“踢踏、踢踏”,脚步蹒跚而沉重。

  园地在合作社的统一规划下,又变成了大田。青葱的玉米连成了一片。

 哪儿是我们家的园地,业已很难辨识了。不过,父亲好像很难忘记。我们家园地的那15行玉米苗又黑又亮,显然比其他的高出半拃。

 大黑的毛也好像长了许多。乍蓬着。连尾巴也沉重的耷拉着,怎么也翘不起来了似的。

  父亲蹲在田头,白色的烟缕在他灰白的头发上缭绕。

  大黑歪着头,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不久,父亲便去世了。

  父亲去世前,留下了唯一的遗言就是:

  “把我埋到青石沟那儿吧。”

  我们家的祖坟本来是在庙后的。父亲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一生行事几乎都是遵从古训。至于父亲为什么作出这样的选择。我们都不明白。

  “那儿高。正好可以看见那片园地。”母亲说。

  是的,青石沟那儿确实很高,不仅可以看到我们家的园地,也可以俯视庙后、东南崖、南泊。有一天黄昏时分,父亲还特意领着把我们家的地转了一遍,告诉,每一块地多大、怎么节省着买下的,适合种什么。他希望我记住。

  父亲死后第二天,大黑忽然不见了。

  我找遍了整个村落,还有我们曾经经常去的小河和那片小树林。

  到处没有牠 的踪影。

  当我们坟上为父亲烧“五七”的时候,居然又看见了牠。牠静静地躺在坟旁的一个土坑里。

  坑不深,大概是牠自己挖的。

  “哎!”

 尽管我在一声声呼唤,牠却永远也不会“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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