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苏璃拉着纪歌,在雪地上撒野,疯脱了形。尘封的内心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消融,纪歌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夜里,纪歌听到不远处苏璃窝在房间里弹唱着好听的曲子,忧伤的曲调飘出窗子,透着刺骨的寒冷,遗落到苍凉的雪天夜幕里。雪花稀稀疏疏地飘着,剩下纪歌留在房里,一个人出神。
纪歌本不是孤僻的孩子,只因心底偏执旳底色愈发浓重,大幅地占据了整颗心,随着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日积月累,纪歌给自己镀上一层保护色——既不妨害他人,也避免自己受伤。
“要想不被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
“你不给我机会,我也绝不给你机会。”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嫉妒。”
还小的时候,纪歌家附近有一间录像店,黑洞洞的店堂里,日日夜夜滚动放映着香港枪战片、台湾文艺片。直到有天,她看到屏幕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心无旁骛地吐露心迹。她记下了他,她把台词抄在那本布满中轨方格小学生日记本上。
在一片“我长大了要当作家,我要我的书远销全世界,大卖几千几百万册,我要我的职业像向日葵那样,成为太阳下最光辉的职业”之类的云云,纪歌摘抄的那些个句子显得别具一格,曲高和寡也好鹤立鸡群也罢,总之,尚处于儿童时期的纪歌一点点地露出与儿童世界格格不入的征兆....
“喂,你在想什么啊,有心事?”雨中的纪歌被苏璃一语惊醒,恍恍惚惚地接过钥匙,呆呆地盯着钥匙看了许久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嘿,记得保管好钥匙,别再弄丢啦。”苏璃回过头来对着纪歌的高呼。
“知道。”纪歌微微抬头看着苏璃,却在一声汽笛声之后,波澜不惊的瞳孔瞬间放大。画面中的苏璃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卡车撞倒20多米远的高速公路上,血流了一地,刺目的腥红显得格外妖异。苏璃身旁围了很多人,人们都在指指点点,发表着各自的同情与冷漠,却没有一个人去叫救护车。而后人们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狂奔而来的女孩,抱起地上的苏璃,声嘶力竭地哭喊,乞求人们救命,这才有人清醒过来,赶忙打了120,把两个女孩送到了医院。
睁开眼的瞬间,纪歌便急着去找苏璃,慌乱的脚步在医院的走廊急促而艰难,推开门,空床,空房间,只有还在整理的护士,“护士姐姐,前些天因为出车祸送来的女孩呢..?!”纪歌的口气和眼神里是掩不住的焦灼。“她 ...她因为抢救不及时 ..去 ..世了。”去世!!!这个消息对纪歌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怎么会呢,不会的,不会的。苏璃,苏璃,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丢下我,怎么了可以....”泪水止不住地跌落,纪歌再也无力支撑,单薄的身子缓缓地瘫软下去。血色的残阳还挂在天际,满天飞卷的蒲公英,在空中翩跹,像是苏璃飞扬的笑容。
虽说在医院这地方看惯了生离死别,但看着眼前这个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的女孩,护士还是不禁有些微地心疼她。“唉,节哀吧..”护士常常叹了一口气,推着药便离开了。
多年后的一个雨天,纪歌小步走在林荫小道上。天地笼罩在迷雾烟雨中,庞大的静默在细雨中消磨着,消磨着。纪歌抬起手,拂去脸上的雨水,其实也只有她一个人明白,着雨水中混杂了多少哀伤的眼泪。
曾经在祭奠的坟场里沉默不语。一次是在父亲的葬礼上,被家人痛骂不孝,也在苏璃的追悼会上失语红目,被同学斥责无情无义。而此刻泪如泉涌,大雨,是最好的安全掩饰,让纪歌把连日积压的苦楚倾泻而出,溃烂在泥泞里斑斑点点的水洼中。
北方南方,某个远方。
对于习惯动荡变数的纪歌来说,颠沛流离的辗转才能充盈她始终无法填满的虚空身体。
一整夜,纪歌都忙着收拾行李。是的,她要走了,去另一座她并不会久留城市,看孤独的风景,归回孤独的生活。曾几何时,是那个名为苏璃的明媚女子许了她一城倾世的温暖,将她带离那种深刻的孤独。可是命运弄人,苏璃就像她的名字一般,琉璃透明却也是脆弱易碎的,这样的过客,来了便意味着又一场铺天盖地的别离,还不如不遇,可是纪歌却从未后悔过,相反她是多么庆幸遇见了苏璃,这般暖阳似的女子。然而触碰旧物就好比重温一段过去的时光,温润的色泽落满神经末梢,让人凭空多出冷暖自知顾影自怜的触须。
第二天云淡风清,初阳在云端若隐若现,纪歌踏上了这一场没有归宿的旅途。
未来到底是一片怎样的未知地域?
暮鼓晨钟、小桥流水还是大漠孤烟....这些充实了苍劲或柔软的血液的字眼将在纪歌此行的前路一一证实上演。
又一年有三年,年华往复,春去秋来。这些年,纪歌辗转南北之间,不安于稳妥停滞,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却怎么也抹不掉。纵然时光打磨了她周身的尖刺,在最好的桥段安排好了出其不意的惊喜,当生命缓缓汇入平和从容的河床,时光也世故地不再卖关子。所有的细枝末节豁然曝光在镁光灯下,只是曲终人散,导演和观众都只剩下自己一个。
他们呢?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