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盘越南髻。荆叉布裙。素面朝天。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独居。又为什么种起满院的蔷薇。他们亦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只唤她作蔷薇。她轻声答应。尔后只是微笑便再无一言。
他有意在清晨路过她的小院。看她在院里给蔷薇浇水除草。他向她微笑。
他不问。她亦不答。日日月月如此。
她从蔷薇丛里抬起头。阳光映在她的脸上。温暖而美好。她向注视她的他微微一笑。黑色瞳仁里刻满了金色的光芒。她是面容姣好的女子。
他举着相机对着她。他说 我能给你照张相吗。你笑起来很漂亮。
他把洗好的照片交给她。她却将相片推开。照片里的她有如摇曳在风中的野百合。显得格外不染风尘。她说这都不属于我。容颜。躯体。甚至是生命。
你懂吗。
他终于问起她的名字。她在花丛里局促地站起身。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惊讶。却又立刻恢复平静。她没有意外他这样的问题。只是觉得一切都特别突兀。
她说我叫苏。你记住了吗。
他顺手折一朵蔷薇。插在她的发髻里。他说 我记住了。苏。
她喜欢抱膝坐在浴缸里。头发散落着漂浮在水面上。像一朵盛开的黑色大丽花。空气里弥漫的各种藏香的味道让她沉静。她拿一支废弃的牙刷。褪下手腕上的银镯。在热水里刷洗。又在不知不觉里泪流满面。
她从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她说不清自己的或喜或悲。只觉得有无尽的泪水让她肆意地宣泄。
她想起那个每日清晨来看她的男子。
他第一次随她走进她的房子。实木的地板和家具。还有满屋子繁复的藏香味道。他亦不是了解她的人。不知她为何在这里。只是从不问她。他知她叫苏就已经足够。只是他很少唤她。也很少对她说话。不是不想。只是怕打破了她的安静。他只想迁就她的寡言。
她的客厅里有一墙的CD。他伸手抽出一张在手里把玩。她说 那是我父亲的。只是他早已离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转身把CD放回去。却听见她的声音。她说 你喜欢吗。喜欢你尽可以拿去的。
他在她的书桌上看到一本厚厚的 圣经。边角已经毛开。纸页也已泛起微黄。又拾起圣经下压着的纸张。上面是她用娟秀的自己誊抄的圣经里的字句。他问她你没事就抄这些吗。她说不止这样。于是拉开抽屉取出一沓纸。满满的都是普希金的诗。他说苏你喜欢他的诗啊。她咂咂嘴。点了点头。你喜欢吗。她问。 他说我喜欢的。苏。
他说苏我很高兴认识你。真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的眼睛。和他琥珀色的瞳仁深处墨色的翻涌着潮汐的海洋。
那时蔷薇正是花期。却也是一年里盛开的最后一季。
他说苏。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旅行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她摇摇头。只是沉默。
他以为她眼神的平静是她的坚定于是不再请求她同去。
他说苏。那你等我回来好吗。
她向他温暖一笑。说。一定的。
他走上前去拥抱她。苏。蔷薇花凋谢的时候我一定回来。苏。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里顿时有这许多的恐惧。却只以为是他害怕与她分离。
她也伸手去拥抱他。在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样的拥抱有太多的不舍和难过。
她把一切都压在心底。因为看出他的恐惧。她说我一定等你回来。一定会的。
她站在蔷薇丛里向他挥手道别。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在视线里消失。所有的微笑都换做她蹲在地上的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久。能不能等到他回来。她不知生命有多长。
她努力地去过每一天。蹲在花丛里的她甚至时常能感觉他仿佛站在自己的身边只是一抬头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回首不见他。
她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他寄来的来自各个地方的明信片。她微笑。只是不语。
她知梦长思念瘦。
很快蔷薇开尽了。他却没有如期归来。一场风寒让她卧病不起。终于痊愈却已经度过一个漫长的冬季。
院里的蔷薇不知为何竟在冬季里全部冻死了。她拔去所有的枯枝。她知自己亦如这花一样。油灯枯尽。将至尽头。
她不再盼望他回来。若知他安好她就满足。她每天花很长的时间给他写长信。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留给他的东西。
待他归来已是三月。她却虚弱的只能坐在轮椅上走动。
他看到她的样子顿时失声恸哭。他只说对不起。苏。对不起。
他推着轮椅带她去爬山。看到了漫山的桃花。他带她在花海里穿行。花瓣落满她的衣裳。
他说苏你开心吗。她点点头。全是幸福的笑意。
他用手挽起她的及腰长发。将一根桃木的发簪插在她的头上。
他说苏你真好看。
她把长信留给他。让他将她所有的手稿烧掉。他在她面前将一沓一沓的纸页点燃。却偷偷藏起了部分。她隔着火光看他的脸。尔又背过身去抹眼泪。她已知时日不长。却因他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
黄昏的时候她与他道别。她问他。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他用力的点点头。强忍住泪水离开了。
她咬着嘴唇。泪眼婆娑。
她在夜晚取下发簪。意外看到上面刻下了她的名字。
她用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挲。
她失声恸哭。
若我离开你一定要忘记我。那个每日清晨来看我的人愿你一辈子幸福。
第二日他来时她已离去。
躺在床上的她面色依然。她却再不能将他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