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寂北蜷缩在角落里，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拨打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我也希望，能够听见你温暖的声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然而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这样冰冷得毫无生气的声音。
顾寂北顿时泄了气。
难道，连这唯一一次的机会，你都不肯给我么。
阿陌，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顾寂北对着手机屏幕揉了揉自己发红酸涩的眼眶。然后这时顾寂城推门进来，声音很轻，生怕打扰到他，“哥，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都十一点了，还吃什么呀。”
“可是你今天没吃晚饭啊。”
“阿城，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行吗，我有很多东西需要理清楚。”
顾寂城一脸担心地望着他，最终还是选择妥协，什么都没有说，朝里翻个身，裹紧被子，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
但是这一晚，两个人注定是无眠的。
等了几分钟后，顾寂北再次拨打那个电话。无声几秒后，电话在顾寂北诚恳的乞求下终于接通。然而传进他耳朵里的声音，此时是这么冷漠无情，就好像，他们从来都不认识，从来都没有任何关系，从来，都不曾，相爱过。
“你找我干什么？”那头是充满了警戒与防备的声音，仿佛已经不再相信了，不再相信他，和她的爱情。
“阿陌，这么晚给你打电话真不好意思。”顾寂北的脸上堆满了尴尬又略带乞求的笑容。
顾寂城在这时醒来，扭头望向顾寂北，眼底密密麻麻的担心和疼痛逐渐隐没在黑夜深不见底的阴影中。
哥，难道说这就是命运。但到说，这就是让你轻易屈服的命运吗。
哥，再来一次吧，就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面对命运，高傲地抬起头。对它说，粉身碎骨，我不怕。
“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等一下阿陌！”顾寂北叫出来，自己惊讶地发现连话语中都已满是挽留不了的悲哀，和对那最后一丝丝希望的乞求。
乞求爱留下来，乞求你不要走。乞求，这个世界，别对自己如此冷漠，乞求，所谓命运，别这么快就来临。
然而乞求终归是乞求。它是建立在一个人去意已决，但另一个人还苦苦挽留的基础上。这一点造成了乞求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拥有选择权的，只是那个想要离开的人。拥有选择权的，不过是，你一直都臣服的命运罢了。当你臣服于它的时候，你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输掉了自由和未来。
“我和路兮……”顾寂北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没有勇气说出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话语。
“我知道。不用你亲自跟我讲我也知道，你和她，就要订婚了吧。我已经，收到请柬了呢。”
我已经，收到请柬了。
我已经，收到了那封红色的死亡判决书。它证明，我们的爱情，已经彻底死掉了。至于，死在谁那儿，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是你和路兮的事情，跟我无关。
是的，从今以后，关于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顾寂北，到此为止。
原谅我，比你先接受，那所谓的命运。
原谅我，那么卑鄙那么懦弱。
原谅我，爱上你。
“阿陌……”顾寂北颤抖着，却说不出任何。如今只能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然而，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既然她已接受，她已决绝，那么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尊重她的意愿，将所有的曾经，统统忘记。
来吧顾寂北，忘掉沈陌阡和你们的美好，忘掉那些让你心痛让你怀念的故事。换张冷漠的脸，换颗冰冷的心。这是你的命运，也是所有人的悲哀。
“顾寂北。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或许一开始就没有在一起。
数一数我们究竟相处了多少时光呢。呵，根本没有多少。转学前，我们相处1半左右。接着我转学，是因为你离开自己去了法国。你留学2年然后回国。去掉那些你不在我身边是日子，我们相处的时间，大概，超不过2年吧。
我以为，这么短的时间不会让我在泥潭里陷得那么深。可我错了，错得那么离谱和绝对。当真正面对分开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了。因为我爱你，顾寂北，我爱你。
但就是这么爱这么爱，最后，依旧要面临分离，面临那可恨的命运。
我不得不接受啊。
我是多么自私而龌龊啊，我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开了你抛弃了你，为了你父亲给我的四百万，那么毅然决然地丢下你。
即便如此，我仍不要脸地要求你的原谅。顾寂北，你为什么一定要原谅我呢。是啊，你可以选择不原谅，可以选择憎恨我一辈子。也许在你的恨中，我才能够释怀那些对你的伤害，使我的心灵，佯装得到了救赎。
谢谢你顾寂北。这一路有你，我觉得很幸福。
“阿陌，你说什么……”
顾寂城看着他的表情心脏狠狠地揪成一团。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哥哥不幸福，自己也会这么痛苦。
“顾寂北你是聋子么。我说，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你觉得你问这个问题不可笑吗？”
可笑。
对，很可笑。
我以为，就算订婚了，只要自己从来都不曾爱过她就可以。
但我没有意识到，当我决定或默认与她的订婚时，我们之间，就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就算我现在说我爱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又有什么用。
心还在，但是，人已经不在了。
用我的心陪你一辈子，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我要让你因为自己的爱而终身不嫁，终身，和一个已经不在你身边，已经无法给予你最真实的关怀的人在一起么。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这样也好。对彼此来说，也许都是种解脱。
在不断的伤害，不断的亏欠，不断的痛苦，不断的挣扎中，这样的结果，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释怀和解脱。
我们不需要再因为爱去伤害对方，不需要再因为爱欠下今生换不完的帐，不需要再因为爱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不需要再因为爱挣扎于水生火热。
这样多好啊。
阿陌，原谅我，今生狠心地弃你而去。
“分手吗……可以啊。”
顾寂城瞪大了双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是从哥哥口中说出的。在他看来，哥哥和阿陌一直都很幸福，怎么会闹到分手的地步呢。
因为她，对么？
因为路兮。
但顾寂城仔细想想后，又觉得自己恨错了对象。
那么，难道要怪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命运吗。真是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多少年了，顾家的荣辱兴衰，难道，是建立在虚无的命运之上吗。
可笑至极。
我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如今，握着他的左手，真的是一片苍白了。呵，接下来的日子，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度过。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的生活里没有了一个叫顾寂北的人，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像我这样，能怎么办呢。
醒醒吧，你们已经分手了，不能还纠缠不休的。
下个星期，他们就要订婚了。你也觉得这样很好不是么。那么，就不要再去打扰了吧。总会有路的。你总会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从现在开始，沈陌阡，为自己而活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我又梦见了那年夏天的自己和顾寂北。
原来那所谓一生一世的等待，竟然如此廉价。廉价得，只要四百万就可以抛弃任何，抛弃曾经，抛弃爱情，抛弃那个你曾经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的顾寂北。
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呢。
可是，顾寂北你同样也辜负了我啊。你同样，也接受了路兮的订婚不是么？对，区别也就在这里。你是被迫的，你是因为家族的利益才这么做。而我，只是自私地，想让自己摆脱痛苦罢了。
对不起。
原谅我。
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流淌下来。口腔因嘴角苦涩的咸而变得失去了味觉。所有我能感受到的，仅剩下悲伤。屋子里好像弥漫着薄薄的白色雾霭，围绕着我，包裹着我。
将空调打高些。
我从未觉得这么寒冷。
想起那天我和他坐在街边捧着一杯热咖啡的样子。泪水，好像是从咖啡杯袅袅而升的雾气，碰到寒冷，就脆弱不堪，为了保护自己而凝成水珠，但最终，仍逃不过支离破碎的下场。
从那以后，我爱上不加糖的苦咖啡，爱上一切含有淡淡苦味或酸涩的食物。
我左手紧握着今天路兮给我的请柬，烫金的字体在台灯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们的幸福，在我看来，是多么刺眼啊。
他们的幸福？哦，不，他们也是不幸福的。强扭的瓜不甜嘛。
想到这里我轻蔑地勾起了唇角，心想：路兮，你也不是个多么厉害的狠角色。你只是，一个比我还要悲哀的人。你只是，生活在自己臆想世界中的小丑，做自己的公主，没有人疼爱。
我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如今的我，已可怜得只能将自己的快乐与幸福，建立在对别人无中生有的不幸和悲伤中。
顾寂北，但愿在梦中，我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你手心传来的温度。
即使夜有多么寒冷。
“阿陌。”
“浅之？有事么？”
“你有没有收到那个请柬？”
“你也有？”
“是的。那你今天……会去吗？”
我一愣，然后笑一笑。
会去吗。
呵，我有选择的权利吗。一个连幸福都抓不住的人，有选择的权利吗。而我选择的东西，可能得到么。
四百万啊。拿了人家的还有不去的道理吗？
呵，四百万，我不怕，我不在乎。
老头儿，你没料到吧，我可是是金钱如粪土呢，这只是个小小的缓兵之计，你以为，我真的会花你这四百万？
我只不过是把它们兑换成现金，存进银行，接着，我就拿到了很多很多利息哦。没动你的四百万吧。哈。
四百万算什么。老头儿，你以为，你的宝贝儿子只值区区四百万吗？
我告诉你，坚定的感情，是永远都不能用金钱衡量的。
“去啊，当然会去。”
“……好，我在你家楼下等你哦。”
我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从衣柜里挑出那件我用四百万利息买的小礼服。
怎么样老头儿，还不认输吗。你已经太老了，不适合跟我们这些年轻人斗了哦。现在，我要穿着这件小礼服，去砸场子了。等着吧。
残忍和冷酷，都是一夜之间可以学会的事情。唯独爱情，就算过了千百年，不喜欢仍旧是不喜欢，不想要仍旧是不想要。
“阿陌你今天真漂亮。”浅之拉着我的手。她的服装，格外朴素简单，反倒有另一种特别的感觉。
我笑了笑，说：“就是穿给他们看的。”
是，没错，就是穿给你们看的。穿给老头子看，穿给路兮看，穿给所有到场的宾客看。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你，顾寂北。
不要以为这是什么挽留，什么乞求，无论我怎么做，都与你顾寂北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只是以客人的身份到场，我只是以你前女友的身份到场。是的，你的，前，女友。
浅之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什么。
“阿陌！”
“小七！”我惊呼。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没想到，路兮那个死丫头，居然把请柬发到了她和陆笙那里。
小七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跑过来，紧紧握着我的手：“阿陌，你没事吧？”
“我没事啦。区区顾寂北还打不倒我。”
呵，区区爱情，打不倒我。
小七看了我几眼，说：“阿陌，我们走吧，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
没错，我沈陌阡最精彩的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了。一个小时，然后万劫不复。
浅之跟陆笙打了声儿招呼，快步跟上我。
也许今后，我会后悔，没有看到远处那个黑色的身影。
大厅里人满为患。
一路走来我嗅到很多不同的味道。
香水味啊，纸币味啊，红酒味啊，以及那些，我难以启齿的肮脏和堕落。商界都是这样么。呵，那些狗血剧里的剧情，还不是真的发生了？生活就是这样，那些小说里的故事，只是对它悲伤而无奈的隐喻。
“阿陌！”路兮看到了我，朝这里招手。也许我今晚的装扮，真的足够显眼。
我也笑着挥挥手，朝她那里走去。她穿得很漂亮，一袭白纱。当然，不是结婚礼服什么的。但我清楚，过了今晚，她就是顾家大儿子的未婚妻了。多美好的爱情故事啊，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而那个灰姑娘，只能一辈子过着贫苦的生活。
我理了理她卷曲的头发，笑道：“路兮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呢。我记得你从小就是咱们班的班花吧，现在呢，也一样是级花吧？”
路兮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哪有，怎么会是级花。”然后，给我一个比花儿还灿烂的笑容，“是校花呢。”
校花？路兮，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罢了。
“啊，你来了。”路兮噌地站起来，一脸激动和兴奋。
是顾寂北。
我望向他，似乎是多年不见，我已不太能认出面前这个满脸憔悴的顾寂北了。
可是，憔悴又算得了什么？真正千疮百孔的，是心吧。
“阿陌，你们也来了啊。”话语间，我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感。也对，都分手了，还指望人家能对自己有什么情感呢。
好了，到此为止。你做你的大少爷，而我，还是当初那样，跳进深渊，万劫不复。我的万劫不复，很快就要开始了。
摸了摸包里那个冰凉的金属物，确认它还在，然后我扯扯嘴角。
“恭喜啊。”我淡淡地说。站在身旁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很有默契地露出担心的神色。
没关系，我不需要你们的担心，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我很好，我今天只是想证明，没有了他，我仍旧可以漂漂亮亮地活下去。顾寂北，你以为你是谁？
“谢谢。”他低着头这样回答我。
好想给他一巴掌。
但我心里非常清楚，错的人，并不是他。
呵，谁知道呢，谁知道对错究竟。也许，正是因为我如此地包庇他，如此地欺骗自己他没有错，事情，才回到今天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阿陌，宴会开始了，我们入座吧。”浅之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点点头。
坐在昏暗的角落，台上的灯光明亮，放下手里的叉子，我看着他们俩，笑意又爬上嘴角。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只是觉得这一切很有趣。真的很有趣不是么，命运这东西，真是太好笑了。
“现在请双方互换戒指。”
戒指么。
我突然想到什么，把包里那个沉睡已久的金属物拿出来。宝贝，该你上场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呢。笑了笑，把它用力地朝台上一扔。
“啊！”
砸到路兮了么？呵，这可是我意料之外的事呢。不错啊，没让我失望。
“路兮你还好吧？”顾寂北伸手扶住她。
我看见了，你眼底对她的关切。很好，这就是做错的地方，很好，我终于有了理由可以去恨你。很好，太好了。
“这是谁扔的啊？”路兮把那枚金属的戒指捡起来，朝台下的宾客们大喊，早已没有了先前高贵美丽。
也许是我庸俗。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要的，就是所有人都不幸福。我要的，只是一个心灵上的安慰。难道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没有任何人可以满足吗？
顾寂北，这么简单的要求，哪怕你说一句对不起我也会接受。可是，你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一味地，我说什么你就干什么。我说分手你也照做吗？顾寂北，你真是太傻了！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高兴吗？不！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我要的不是你的顺从，我要的，只是在离开前，你对我的逆反，你对我说：沈陌阡，我不许你走。只有如此，我才能够真切地感受到，你对我的爱。而如今，你这样的做法让我失望。顾寂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我的人啊。
“这、这是……”顾寂北看着那枚戒指，在台上愣住。
顾寂北，你还记得么，这是你送给我的戒指。那年情人节你把它套在我的手上，你说，等时间到了，就会娶我。
你说的，你说会娶我。
即使那是骗人的甜言蜜语，我也奋不顾身地相信了。但是现在，我只能恨自己当初太傻太天真。
我安静坐在下面，什么都没有说。我今天并不准备说什么，我知道路兮是根本吵不过自己的，但就算我赢了又如何？那只会在宾客面前更丢脸。我不想变成一个怨妇。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阿陌，没事的。”浅之紧紧地握着我的左手，语气坚定。
暗中我望向她闪烁白色光点的双眼，用力地点点头。浅之，未来，我的左手，就让你牵，好吗。
这世上总有太多数不清的情感。如果你不相信这一种，还可以选择另一种。
“这是你的？”路兮转过身问。
顾寂北朝后退几步，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望向他，期待从他眼里看到些什么。然而就算此时我们的目光已经对上，仍旧，于事无补啊。
“不是我的。是阿陌的。”
我一愣。
顾寂北，关键时刻你还是背叛了我。
你把这场游戏幕后的推手供了出来。
呵，没办法，最终还是因为你，输了全部。
“阿陌？”路兮挑眉，眼神里有几分对我的戏谑，“是你的么阿陌？”
我这桌，基本没有什么商界的客人，都是同学。浅之啦，小七啦，包括闵晴，都在。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怕的啦。撕破脸皮谁不会呢。
“是我的。”
“哦？阿陌你的戒指，怎么会在这里呢？”
想让我说出全部吗？没那么简单哦。路兮，这一步，恭喜你，完全走错了呢。
“是我扔的。”
全场哗然。
我望向那个角落里漆黑的身影，轻声笑了。顾寂城，谢谢你。
“阿城！你在这里捣什么乱？关键时刻，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呢？”老头子终于沉不住气拍桌而起。
很好。游戏现在，才正式开始哦。
而你们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中途不能退出，面对结局也不能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