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老头子没理会他二儿子，转过身来对着我，冷漠地说：“沈小姐，我希望你自重。”
“哈，自重？我需要自重么？”我笑。
“沈小姐，这是我儿子和路兮小姐的订婚仪式，希望你把从前都忘记，不要再来打扰他们。”
“顾先生，你这番言辞恕我完全不能接受。”清了清嗓子，我开始自己华丽而绝望的表演：“第一，我不存在打扰，因为我手里有路兮小姐亲手送来的请柬，再加之，我和她又是非常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忍心破坏她的幸福呢？”
我望向表情扭曲的路兮，看她的样子就像活吞了一只苍蝇。“第二，我无法把从前都忘记。顾先生，你不觉得让一个人忘记从前这太残忍了吗？你扪心自问，自己可以忘记从前吗？你能忘得了和自己妻子的全部？呵，不好意思，我忘记你们已经离婚了。不过，看你一脸难堪，我想，是忘不了吧。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权利来要求我也忘掉？顾先生，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所以，也不会明白我对你儿子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不会明白，我在他离开之后，有多么痛苦。”
老头子气得脸色发白。我不过我知道他不存在什么心脏病，所以，也不是很担心。
“但是，沈小姐，你别忘了，你还收了我顾家四百万。”
哎呀，老狐狸，你终于栽了呢。哈哈，你这番话，明天说不定会成为各大八卦杂志的头版头条呢。
“哎呦顾先生，我可就盼着你说这句话呢。”我绕过饭桌，走到他面前，从包里拿出那一捆一捆的现金。这么多钱，拎得我累死了。“顾先生，你看清楚了吗，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哦。不过，我一时带不了那么多，这里只有二十万现金。”
“哼，剩下的，估计是你全部花掉了吧。”
我并不心急着为自己解释，老头儿，你不知道吧，我的包可是万能的哦。“这里还有呢，顾先生。这是那三百八十万的支票。你仔细看看，这四百万，我可是一分没动啊。”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将金钱看得那么重，几千万就把自己的儿子卖出去了么？呵，老头儿，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全场再次哗然。
“你、你你……”老头子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忘记说了，顾先生，难道你不觉得，用金钱去收买人心的行为，非常可耻么？”
的确，你们这些人，都非常可耻。我恨你们。
“阿陌你说够了没！”我没料到，这次冲自己大吼大叫的不再是老头儿，而是老头儿的大儿子，顾寂北。
我看见他身后的路兮隐约露出的笑容，心脏狠狠一揪，之后又因为太麻木，而感觉不到了痛感。
“说够了。顾寂北，你们可以继续。”我冷冷地盯着他。
路兮从他身后走到我面前，给我一个响亮的巴掌。
我想要的并不是在这个三角关系中取得绝对的胜利。我只想激怒他们，让他们骂我或者打我，这样，我就可以获得更多人的同情。即使那些宾客们都不认识我了，但这件事情过后，不就熟悉了么？
“不要脸的贱货，来这里撒野。”
“你睡过的男人应该比我多。”我捂着左脸，面无表情。
麻木了。所以没有疼痛。
一巴掌算什么。有本事你把我的心脏掏出来扔在地下恶狠狠地踩碎了再放回胸腔啊！我不在乎。泪水让我感受绝望。苍白的左手握紧悲伤。我沐浴鲜血披着战衣，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不再寒冷和寂寞。
“你们这是干什么啊。”顾寂城把我从路兮面前拉走。
你看，所有人都来帮我了。你看，除了顾寂北，其实我还拥有很多呢。
只是，无论再多，都比不上他一个人啊。
“沈陌阡，你嫁不了他就看上他弟弟了么？”
我甩开顾寂城的手，转过身去。
“那么告诉你，你的如意算盘打错对象了！顾寂城，根本就不是他爸亲生的，他只是他妈和另一个男人的私生子罢了！”
顾寂城和我同时一愣。
半晌，我望向他模糊的左脸，忽然觉得这一切好像是一个漫长的梦境。
“你、你说什么？”
“是的，我没有说错。顾寂城，你根本不是伯父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呵，十几年都过去了你现在来跟我说不是亲生的？
是错了么。所谓命运。好像错了轨道呢。
那场宴会，在混乱中不知所措地收场。
我依稀记得顾寂城在暗中愣住的神色。那么绝望，那么无奈，却又不得不接受上天给他安排好的一切。
我想，我是否应该要相信命运，相信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然而，只是相信罢了，相信并不代表屈服。我是会同原来一样，倔强又不服输。该是我的，永远都只能是我的。不该是我的，如果想要，也不是不能抢过来，不光彩而已。是啊，就是这样，谁不是这样呢。生活根本不需要脸皮。
这世界，早就抛弃了我们。
是这样么。
“路兮，你今天做得太过分了。我和父亲隐瞒了那么多年，今天你居然一气之下就说出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样对阿城的伤害会有多大。”顾寂北一脸疲倦，也不想再争，不想再吵，只是无处发泄那些委屈和不甘愿。
她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软弱的泪水。可即便如此心还是会很痛，躲得再远，藏得再深，还是做不到绝对的冷酷无情。只要有这颗心在，永远都会这么痛苦。
我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你。
“我当然知道。大不了明天给他去道个歉呗。”佯装轻松，路兮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是否会激怒顾寂北，但此刻，她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有力气再去仔细思考。心计什么的，她也玩倦了，玩累了。
顾寂北紧握着拳头，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阿城现在不接我的电话，人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你放心啦，他又不是小孩子，不会怎么样的。”
“但愿如此，路兮。”
但愿吧，但愿今后，我们都会过得好一些。但愿今后，你我再无瓜葛。
命运的安排也许只是个借口，也许只是我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弱和逃避。阿陌，我想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阿城告诉我，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去追。阿陌，你还愿意等我吗。
“那我先回去了。”路兮起身，看了看顾寂北，见他并没有太多反应，又说：“我想，订婚这件事，还是后延吧。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来找我。”
顾寂北，我这一等，不知道又是多少年啊。
顾寂北，你欠我一个十年最好的光阴。下辈子再还吧。下辈子，没有她的时候，再慢慢地还给我吧。
顾寂北一愣，然后点点头，眼里的身影有轻微地颤抖。
“谢谢你。我走了。”
谢谢你，在最后的时候，给我一个心疼，给我一个安慰。顾寂北，你也并不是完全冷漠无情啊。不好意思，我爱错了对象。
顾寂北关上门，看窗外的身影渐行渐远，在黑夜中，从一个明亮的光点，渐渐微弱，最终消失不见。永远的，消失不见了。它从此，再也不会年少轻狂地随便闯入他的生活。它从此，再也不会来找他了。它知道错了。
“喂，阿城，你在哪？我都急死了。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吧。”
“回家？我哪里还有家了！”
顾寂北身形一颤，手机险些掉落在地上。看来，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呢。这对他来说，的确是一个不晓得打击，顾寂北也不知道，这道残忍的伤疤，什么时候才会愈合。
“阿城，你先别激动，有什么事情我们慢慢说好吗？你先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回来。”
“我不要！你是我什么人啊，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插手！我告诉你，没有你们这些姓顾的，我照样过得很好！”
没有你们，我一定会过得更幸福。我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它让伤口缓慢地愈合，需要它，帮助我遗忘过去的一切。包括你，我亲爱的哥哥。
“阿城，冷静点好么。事到如今，我和父亲都觉得很亏欠你啊。”
“亏欠我？那好，如果你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的话，今后，就不要再找我，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了。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杂乱的事情太多，我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了了。哥，你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
“阿城……回来吧，好吗。这里永远都会是你的家。”
“但很抱歉，你们，并不是这个家里我最亲的人。再见了，虽然，我也不清楚下一次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我也不清楚，下一次相见的时候，我还是不是你印象中的那个阿城。也好，把我最灿烂的笑容刻在你的脑海中，难过的时候就想一想，很快就会开心了。
哥，你要过得比我好。
“阿陌……”
我哭花了妆，哭成了一个大花脸。
倘若顾寂北这时还在身边，他一定会笑我，然后很细心地为我擦去每一颗泪珠，安慰我，鼓励我，拥抱我。
然而我已决定，将自己左手的位置，留给别人。
今生，顾寂北，注定不是你啊。
“浅之，我没事……很晚了，你快点回家吧……”
她看着我笑了笑，抽张面巾纸给我擦眼泪，说：“我已经跟我妈打过电话，说我今晚不回去了，就住在你家。”
“啊？”我有些惊讶，又有些开心，我并未想到，在这样的时刻，陪在身边的不是小七也不是路兮，而是浅之。“好、好啊，那我去跟妈妈说一下。”
妈妈很巧地推门进来了，看见我的样子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催促我和浅之赶紧睡觉。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明天，肯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吧。
我笑着亲了亲浅之的脸颊，她缩起脖子，叫着不要也弄脏了她的脸。只有你我都一样是个大花脸，那才是真正的朋友吧。呵，浅之，接下来，让我牵着你的手，走一辈子。
“好啦，阿陌你别闹了。”
“嘻嘻，我开心嘛。”
“真的开心了？”
真的开心了？真的开心了？
呵，浅之，开心这个词对于我来说是多么遥远多么奢侈啊。浅之，是我太软弱了吗，为什么总是对他念念不忘。浅之，我好傻。
“嗯，真的开心。浅之，我觉得有你真好。答应我，就算世界末日，你也依旧会陪在我身边。”
浅之，倘若连你都不在，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嗯，一定会的。阿陌，你放心。”
我第一次笑得那么发自肺腑，笑得，仿佛忘记了一切，忘记了，那还刻在灵魂里最剧烈最深沉的疼痛。
顾寂北，那是你给我的。
手机在深夜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对被吵醒的浅之只能抱歉地笑笑，然后诅咒那个半夜吃饱了撑着随便打扰人家休息的败类。起床气什么的，在我身上很严重。
“喂，谁啊，大半夜打个鬼电话，丫的让不让人睡觉啦！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吗，今天不说你会死啊！喂？喂？你丫说话啊，你不说啊打个屁电话！”
而电话那头，那人默默地听着，然后慢慢低下头，发出轻微的抽泣声。
“我拜托你不要哭好不好啊，我又没有说错。我不是什么知心姐姐的你打错电话了，如果是失恋就找别人去疗伤吧我才管不着。到底有没有事啊，没事我就挂了。真讨厌，半夜打电话还什么都不说……”
浅之扯扯我睡衣的下摆，硬是扯出几道深深的褶皱来。我扭头不解地看她，然后她附在我耳边，说出我这一生听过最后悔的话。她说：你先别急，我看到来电显示了，是他。
是他。
是顾寂北。
可是他此时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打电话给我。顾寂北，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
过了半晌，对方还没有挂断电话。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在深夜里，我的声音显得特别震耳欲聋，是那种嘶吼的时候还带着哭腔的音色，悲怆又无奈，惨淡可怜。
哭够了也骂够了，我静等他如何开口。
本想要说得他无法开口。但我还是舍不得。我从来没有这样恶劣地对待过他。
我从来没有，在所有话都说出口之后，那么那么地后悔，那么那么地想把自己从十二楼丢下去。那么那么地，怨恨自己。
“顾寂北，你还在么。”我轻声问。嗓子已然嘶哑地说不出话。
“我还在。”
“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个……”
说吧。说我对不起你，说我离不开你，说我最爱最爱的就是你了。说吧，我会静静地听着，然后在你掏心掏肺的告白和自我批判后，原谅你。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因为我比世上任何人都爱你。只是现在需要一个契机，能使我的原谅不那么廉价。
他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巴，死死地盯了手机屏幕好一会儿，说：“阿城不见了。”对不起，自始至终我也无法说出你想听的话。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这就是我们最后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你坚强又勇敢，而我只是懦弱得向命运妥协。
愣住。
回过神之后把手机用力地朝地板砸去。
听到碎裂的声响，他摁断了结束通话。
顾寂北，你是我见过的，最最可笑的人。阿城不见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是我弟弟么，你们家的屁事我才懒得管。顾寂北，我再也，不会心软了。
后排靠窗座位的主人已经三天没来。
去哪里了。
“喂，是我，我是沈陌阡。”
“你找我干什么？”
“你知道顾寂城在哪么？”
“我说沈陌阡，你到底是喜欢顾寂北呢还是他弟弟，或者说，你只是喜欢他们家的财产？我跟你说啊，像你这种人，早晚有一天……”
我皱皱眉，不耐烦地掐断了电话。
路兮，像你这种人，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下课。
语文老师拖堂得厉害。
浅之拽着我跑出教室飞奔向食堂。
生活，好像回归了它本来应有的秩序，恢复了那个你我都最熟悉的模样。只是那些发生了的就是发生了，不会再改变。但我仍愿相信，时间的冲刷会使它们慢慢从我生命中淡去，褪去原来那些扎眼的色彩，变得柔和，没有棱角。
“语文老师总是拖堂真烦人啊，那课听得我想睡觉，他一个人还在台上讲得眉飞色舞激情四射的呢。”浅之在长长的队伍面前抱怨，我又听到了她独有的吐槽方式。犀利尖锐，但是很幽默。
“别说啦，很快就会轮到我们的。”我嘴上说着，心里也不停地安慰此时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下胃酸的肚子，尽量把精神从饥饿感上转移。
“哎呀，这时候是谁给我打电话啊。”浅之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问我：“路兮的，要不要接？”
我示意她把手机给我。
“喂，我是沈陌阡。”
“你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摔坏了。”
“哦。我知道他在哪里。”
“说。”
“从你们学校出门左拐，大概四百米左右，那个刚刚重修过的人行天桥，他在上面。”
“他在那儿做什么啊？”
“想自杀吧。”
你们啊，总是喜欢给我添麻烦呢，知不知道这样很让人讨厌啊。可是有什么办法，谁叫你们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或者插自己两刀，我都会乖乖照做，只要你们好好的。
我是最笨最傻的人。总在不断地付出中，失去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