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感觉特别累,展开随手带来的外文报纸扫了一眼标题,读不下去,胸口象有块石头堵着。来这儿锻炼的人大多是附近工厂的离退休员工,文化程度普遍不高,来了个能看外文报纸的人就显得格外打眼。他们只知道她在一所名牌大学教外语,人们都尊敬的叫她黄老师,现客住在女儿家。
身边的太极拳、太极剑,摆地摊的和家庭主妇间为了几毛钱十分叫真的讨价还价声,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当她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在河边打水漂时,眼光就再也没有离开。
那天无意中发现到现在,每天这个时候,他都在河边打水漂,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独来独往?在寻找儿时的快乐吗?一连串的问号让她走近了他。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问:“老同志,这,很好玩吗?”
“嗯”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我能试试吗?”她轻轻地又问了一句。
他这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整洁得体的穿着,文静高贵的气质让他眼前一亮。他支支吾吾地说:“您也玩这个,不怕把手弄脏了?”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没关系的,你不是一直在玩吗?”
“那可不一样,我是大老粗,您是大文化人啊!”
“老同志,可不要这样说,请你教教我吧。”
“不要叫我老同志,听着好别扭。我姓金,大家都叫我金老头,你也这么叫吧。”
她点点头,接过金老头为她挑选的一块小石头,拿在手心掂了掂,按照金老头教的方法卯足了劲把石头向河里扔去。那有什么水漂,石头狠狠砸进河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她的脸“刷”地红了。
“刚开始都这样,慢慢就好了。石头不比瓦片,难度大很多的,没想到你这么秀气还能把石头扔那么远。” 金老头诚恳的话语让她很受鼓舞。
“只要你能坚持,对身体很有好处。你看......”金老头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拿起一块石头向河心奋力扔去,只见石头箭一般打着旋,轻盈的在水面蹦蹦跳跳象只快乐的米老鼠,消失在远处的波浪间。她没想到打水漂如此神奇,民间高手竟是一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笨”,有些老迈的男人。
她有点累,想找个地方坐一下。金老头看出来了,周围几百米全是沙滩,岂能让女同胞席地而坐?他二话不说淌进冰凉的河水,乐呵呵地抱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这世上好多东西都是假的,只有这力气是真的。”他边说边脱下一件毛衣垫在舖了塑料袋的石头上,“前几天刚洗过,不是很脏,总比受凉冻坏了身子骨强。”
她坐在带着体温的毛衣上,一股暖流顿时流遍全身。
“你练这个很长时间了吧?”
“我五十岁内退,到现在练了五个年头。”
“啊!我还以为你七老八十了呢,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
金老头哈哈大笑起来:“就我这张老脸还真讨了不少便宜,进公园,半票;参观展览,半票;有一回乘公交车,我给一位七十岁的老奶奶让坐,老奶奶不肯坐,我们在车上拉扯起来,司机把车停下来,把我狠狠地夸奖了一番,让那些坐着的年轻人羞得抬不起头来。”
交谈中得知,金老头刚退休时也学过太极拳什么的,只是学了上招忘了下招,最后恍若云里雾里“头都麻了”;唱歌吧,尽忘词,整段整段的掉,朋友们笑他只会“打闹台”;后来,他终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锻炼身体的方法----打水漂。他先用瓷片、瓦片,后来用鹅卵石,现在正练习用不规则的石头。
他父母死得早,是和姑姑家的几个孩子一块长大的。姑姑家就在河边上,小时候,他常常和小伙伴到河边比赛打水漂,谁赢了,大伙儿就把他抬起来向空中高高地抛三下。
“我猜你一定是常胜将军。”她饶有兴味地说。
他默默地摇摇头:“那时候,我又瘦又小,成天跟在大孩子屁股后面跑,打水漂比赛场场输,被罚到处找瓷片,嘿嘿,但是我从不服输。天黑了,我就一个人在河边玩,直到把膀子甩疼,抬都抬不起来,害得姑姑满街叫我吃饭。”
“后来呢?”
“后来嘛,我也有赢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真的很佩服你。”她为他小小年纪为获得自尊而努力感到由衷地赞叹。
“小事小事,都是摆不上桌面的小事,我这人一生都围着小事打转转。”他的书读得少,说的事情也小,但她听起来总是那么有趣,那么吸引人。是他不加掩饰的叙事方式,还是他浑厚质朴的音色,她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和他谈话非常愉快,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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