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许多年前,他那胖乎乎的娃娃脸,粉粉白白,曾经偷偷羡慕,这皮肤咋就不给我长到脸上?因为胖乎乎,所以和我一样体育总是不达标。但我比他体育要好一点,因为我是班上的篮球队员,而且我们队在入校两年之后在全校独占鳌头。尽管他不是篮球队的,但每天的操场上,无论烈日不管风雨,都有他和篮球在互相较劲,他很执着。
他不善言辞,动辄嘿嘿一笑。给我的影响很秀气,就像他的家乡一样。
一次,班上开联欢会,我记得他表演的节目是诗朗诵——《长恨歌》,都怪白居易写得太长,同学们的耐心有限,大家很快就叽叽喳喳,交头接耳,这与他的忘我和声情并茂无关,但他始终毫不受干预地朗诵完了。他总是步履如一,我回想不到他是否曾经有过健步如飞。在我的记忆力,他总是四平八稳,似乎那双腿是上过发条的指针,节奏均匀地前后摇摆。我一直觉得他不受外界纷扰,是一个庄子似的人物,他很淡定。
他曾是我们学校象棋大赛的冠军获得者,他自己还研究发明了一项珠心算速算法,还记得他曾经申请过专利。他的毛笔书法参加过学校竞赛,影响很深的是他狂放的笔体及整篇布局,用张绍祖先生教给我的书法专业词汇来说,好像叫做“乱石铺地”,他是大家公认的怪才,他很睿智。
与他的高智商相比,他的情商似乎发育的比较缓慢。90年代的那时,虽然那位划圈的伟人把改革的春风吹向祖国的犄角旮旯,但远不如现在这么彻底开放,我的学生时代一直伴随着青涩,居然没有轰轰烈烈地谈一场恋爱。似乎当时的同学们情商都没有发育健全,但与他相比,却已经“初出茅庐”。有一次,全班同学都集中在宿舍喝酒,我已记不清这酒从何而来,我们那些青春学子,不胜酒力,大多被酒精挑拨的激情四射,高声喧哗的、默默流泪的、滔滔不绝的……他,则是在高低床的上铺,如猴似兔,蹦跳着跨越着,笑嘻嘻,他伸手摸了摸一个女生的脸蛋,然后笑得更欢,他的样子,像极了幼儿园的孩童,纯真调皮且可爱……
他的同桌和他聊天,他总是心不在焉,于是他的同桌给他的毕业留言:你是木头!他给她的留言:来时不相识,去时不相思。他给我的毕业留言册上写着:你总是板着面孔,很严肃,让人无法接近。我反思好久,我是这样的人吗?
毕业后,同学们各分东西,再见到他时,是在他的婚礼上,他牵着一直哭泣不停地新娘,拘谨地接待宾客。之后的很多年,我再没有他的消息。直到今年同学聚会,经过多方打听,大家才联系上了他。也才略知他生活的处境,贫困没有压倒他,他一直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在这个物价与神舟飞船比翼齐飞的时代,他仅靠他一个人微薄的劳动收入支撑他的家。寒酸也没有离开他,他穿的衣服背上印着厂家的广告……这就是怪才和另类的代价?他的智慧是怎样被磨灭的?
前两天,我再次见到了他,脑袋上缠着绷带,右眼只露出一条缝,左眼受伤,经医生手术后鉴定,视力为零。细谈之后,原来他是被自己的妻子所伤,妻子患有精神病,也不是第一次伤他。他不想报案,也不想离婚,他说:“报案,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离婚的话,她就无依无靠,没有我她就无法生活。”他们没有孩子,生过两个都夭折了。让她回娘家,她坚决不去,她的家人也不愿收留她。
他的父母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他的母亲说起他的事来声泪俱下,让他离开这个妻子,再婚给他家生个孩子。他不愿离开,但他的生命因此没有了保障,随时会被他的妻子再次捅伤。他没有钱送她到精神病院治疗,她只能在家等候着他的工资,他那微薄的薪资,要如数上交给妻子,如果少了,就会挨打。听到这里,我无法忍受,几乎当着他母亲的面就要指责他还算个男人吗?!但话语却苍白的无从组织。如果他是我的男人,这份责任,让我感动!
从常人的角度看,他的生活是多么地不正常。但是,家庭条件优越的人,有多少人的生活又能算作是正常的?
他的这份不离不弃,是伟大的爱的诠释吗?如果爱,该不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