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以卑微的样子活着，我以卑微的方式爱着…
《一》
深秋的夜，寂寂。闷雷声声，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好久没下场痛快的雨了，在这小山村里，每个人都在期盼。再不下雨，连来年春天的收成也就泡汤了。
生了！生了！在这深夜槐花嫂子高亢的声音传在还在求雨的每个人耳里。村里人都知道，王老实的老婆生产了。
不多时，倾盆大雨铺天盖地。
《二》
自从洁儿懂事起，她就知道她和村里别的孩子不一样。一个时而会疯癫的娘亲，一个三脚踹不出个屁的父亲。
王老实，村里人公认的最最老实的人，就是洁儿的唯一依靠。
洁儿最喜欢娘偶然清醒的时候，她看到娘对着水盆里的倒影，发呆。也时常在唱“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
《三》
洁儿越长越漂亮，很有她娘亲的模样。村里人说从古至今红颜薄命。，洁儿的命千万别随了她娘。洁儿学习很好，梦想着有一天离开这里，把爹娘接到城市里，享福。
洁儿听村里人议论过她娘亲，说是爱上了村里来的知青，爱得死去活来。后来那个知青返城了，再后来洁儿的娘怀孕了，再后来就变得疯疯傻傻了，再后来王老实可怜她就向她父母提亲娶回来了。
王老实说，洁儿啊，你娘当时是整个镇子里最美的姑娘，娶了她，值了。
洁儿相信爹的话，娘亲清醒的时候 ，真美。娘亲唱歌的时候，连鸟儿也停下来，落在了窗台上。
《四》
洁儿有时问槐花嫂子。嫂子，我爹是谁？槐花嫂子跺着脚在骂，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乱嚼舌根子不得好死。
槐花嫂子的爹是村知书，村里人都得让她三分。槐花嫂子是个好人，心热嘴恶，洁儿从小喜欢她。
洁儿从此便也不问了。在她小小的心里，王老实就是她亲爹。她娘犯病时疯跑，边跑边喊，阿良，我要去找你。
王老实总在后面追着这个疯女人，追上时，把她紧紧抱住，任凭她撕扯。回家时，等女人清醒了，望着王老实，泪流满面。
《五》
洁儿在上中学，因为有个疯娘，受尽了同学的排挤和奚落。洁儿会偷偷哭泣，但不会和爹说，她知道，爹更不容易。
爹太累了，无论再累，爹从采石场回来，都给娘亲带好看的石头。爹爹叫着娘亲的乳名，英子，你看，好看么？娘在清醒时会对着王老实说，大魁，这辈子是我欠你。
《六》
一天，洁儿还在课堂上，槐花嫂子来到学校。洁儿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知道，出事了。
到家的一刻洁儿震惊了。看到娘亲直挺挺的躺在炕上时，洁儿心碎了一地。
娘亲喝药走了，在她清醒时做的决定。她临走留了几行小字，洁儿从小知道，娘亲会写一笔很俊秀的字。
王老实，紧紧的把那张纸握在手里。
《七》
洁儿知道，娘亲彻底解脱了。而她，从此是个没娘的孩子。洁儿有好多话想对娘亲说，只是，紧抓住娘亲的手不肯松开。
槐花嫂子使劲掰开她的手，无奈，像粘上了一样。槐花嫂子说，洁儿，松手，让你娘早入土为安。
洁儿松开手，眼里，淌出了血。
《八》
娘的后事，都是槐花嫂子帮着张罗。槐花，大魁和英子从小一起长大。因为槐花男人在村里辈分低，槐花嫁过来也自然低了一辈。
王老实一直在沉默，三天没吃没喝。就那样在英子灵前坐着，有时，对着照片喃喃的低语。
这张唯一的照片，是英子没疯时照的。
《九》
在槐花的操持下，加上众乡亲的帮忙，洁儿的娘走得很是体面。
王老实对洁儿说，洁儿，给乡亲们磕三个头吧。洁儿跪下磕头，被槐花嫂子拖起。都是乡里乡亲，不须这些俗礼。
槐花嫂子看着洁儿通红的眼，把洁儿抱在怀里。好孩子，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娘。
《十》
洁儿觉得，自从娘亲走了，这个家便空了。每到这时，洁儿会跑到山里，空旷的地方，大喊。娘啊，你在哪里！
洁儿哭够了，回家时。看见爹雕像般坐在地上，怀里，有娘的照片。
槐花嫂子不让她和爹去娘亲的坟上哭。她说，你娘好清静，别去打扰她。
这天晚上，三个人在院子里沉浸在月光下。又是一年中秋节，洁儿说，娘，今年你没吃上口月饼。
洁儿说，爹，嫂子，说说我娘吧。
《十一》
洁儿爹回到往事里，一脸幸福的模样。
英子从小和槐花最要好，两个都是村里漂亮的女子，一个安静，一个泼辣。大魁跟英子家前后屋，从懂事开始，长大把英子娶回家是大魁的理想。
大魁知道自己配不上英子，家里实在太穷了。爹娘都有病，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常靠村里人接济。
槐花爹是老书记，槐花书包里常偷出个白面馍给大魁吃。每当这时，大魁贪婪的闻上几口馒头的香气，偷偷的再给英子塞到书包里。每当想起英子吃续馍那个开心的神情，大魁比吃蜜还甜上十倍。
《十二》
大魁以自己的方式来爱着英子，可英子始终若即若离。她和槐花说，她不喜欢大魁的性格，太老实会没出息。
槐花暗地里透露给大魁，他只是笑。他知道，长大后的英子他更配不上。他只是远远的看着英子，不妨碍他对英子的爱。
他有大把的力气，他偷偷帮英子锄地，夜里趁黑时挑满一大缸的水。在他眼里，英子该供着，不能干这末粗重的活儿。
这时，槐花就痛在心里。
《十三》
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三个知青。其中一个叫刘杰的，一来，便引起了英子的注意。刘杰也一眼看中了英子，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刘杰会写诗，会唱歌，还会画画儿。田野里，小溪旁，常有两个人的笑声回荡。
英子对槐花说，她爱刘杰，很爱很爱…
《十三》
那些日子，大魁的心像这久旱的土地，硬生生的裂了。他更卖力的帮英子干活，这样，他心里会好受些。
槐花常安慰大魁，说，傻子，别难受。槐花常叫大魁傻子，大魁总笑呵呵答应。
直到有一天，英子哭着来找槐花。她说，她怀孩子了。槐花骂她，英子，你作死呢！
英子边哭边说，在刘杰返城的那个晚上，刘杰约她到山上。刘杰苦苦哀求，叫英子脱光衣服让他画下来。那晚是八月十六，那晚的月亮很美，在月光下，裸体的英子像女神一样。
刘杰画完之后，像疯了样要了英子，一次，又一次。刘杰对英子说，你等我回来接你。
《十四》
槐花陪英子进城找刘杰，几经碾转，得知刘杰一家全都去了香港。她们不知道香港在哪里，只知道很远，很远。
英子不肯做掉孩子，每天活在爹娘的咒骂里。终于有一天，英子光着身子跑出来，满村的嚎叫。阿良，你在哪里？阿良，是刘杰的乳名。
英子终于疯了。
《十五》
大魁脱下褂子，给英子披上。抱着英子回家时，对她爹娘说，叔，婶子，把英子嫁给我吧。
三天后，大魁和英子结婚了。村里人张罗着凑了一些日用品，破屋里，喜气了许多。那一晚，英子没犯病，嘴里低声喊着阿良…
一对红烛流泪到了天亮。
《十六》
大魁泪流满面，槐花搂着洁儿哭了。洁儿知道，槐花嫂子是个刚强的人，那一年，刚子哥的拖拉机开到山沟里死了，槐花也不曾这样哭过。
洁儿说，爹，我娘临死留下张纸，写得什么？洁儿爹颤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她展开后，泪也如雨下。上面写着，大魁，娶了槐花吧。她爱你很多年，你们好好待洁儿。
洁儿望着槐花，轻轻的叫一句，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