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了一会儿的天,街门外劈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是一家办喜事。寒冬腊月天,也就是这等场面,人才会禁不住往外跑,挤进人群探头探脑地看新郎和媳妇儿,还有那身红妆。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忙个不停,买肉的排队,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远邻凑在一起打趣,卖肉的利落着,手起刀落,洋溢着满脸的笑容,生意不错。不用出门,就能听见厨房里传来剁馅儿的声音,那种声音像是唱戏前一阵锣鼓交杂的紧凑节拍,好比盛夏午后暴雨来临前风起云涌、人鸟四散的情形。这是为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做准备。一直都准备着,手脚不停,心里准备好了没有尚不知晓。
云突然罩住了天,不会儿就撒起了雪絮。已经知道要下雪的,可这猛然掉落在头顶和耳尖的零星片子还是有点突然。也都是自己看着自己一天天在变大,变老,天眼眨都没眨,就连飞雪落地前都没迟疑、停顿一下,惊觉早过去了这么些年,用不用回头?不用的,一直都在看,看今天的样子较昨天有没有好看点,看谁家的谁谁谁跟谁家的谁谁谁过上了,看手头的蒜苗还剩多少没褪脏皮,自己拿着自己的时间表,仔仔细细数着数,然后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太快了。
男人女人都把自己嫁出去了,嫁给了一条永无止境的河,河给的嫁妆就是时间。戴在头上沾沾自喜,然后慢慢的,头发由黑变白,身边的喜鹊啊,鹧鸪啊,都成了枕头上鞋垫儿里的刺绣,人也成了相片。
我记得那个场景的。多少年前,我站在铁路桥下对面的村居一角,烈日炎炎,暴晒炙烤下,一排高矮不一的凤仙花散发着香气,花瓣上有刚上彩的诱人的红,几只黑纹肚蜂提篮子挑选着落脚处。我还记得,村里有不少人摘了新鲜瓣儿来,调制心仪已久的“指甲油”,那份子心情,是涂抹商场里买来的人无法体会的。一辆驶来的火车经过,带过的凉风扇醒了我。
凤仙呢,早已入了土了,用凤仙花瓣研磨指甲油的人呢?也会在一阵锣鼓声中挥手告别,去向另一端旅程。当年看蜜蜂的傻小子,已经鲜有机会看花了。
那一个冬夜,台灯下无人,我站在帘布后面,从里侵出一块打着深酣的光,等它睡醒了,会找不到自己了吧。把笔深宵,笔墨再深,都深不过夜黑,字行再长,都长不过时间。收住了嫁衣裙裾的时候,岁老天也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