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地洗漱完毕便打开房门,径直穿过过道,五六步的距离,再打开另一扇房门,映入眼帘是厚重的亚麻色巨幅麻棉窗帘半掀开,剩下紧阖着的轻薄的雪白蕾丝窗帘,让靠近正午的盛阳过滤成绵薄的光斑,跳跃在乳黄的大理石砖上,反射出不算太耀人眼的金黄色。
走近大的双人床旁,我又钻进母亲的被窝。父亲去上班了,而母亲已经进入暑期休假,我又像以前一样,头枕着她的腿,看她正在看的电视节目。然后我们开始零碎的对话。这是一段短暂而又惬意的时光。
过一会儿,母亲起身,尧两勺蜂蜜,在水里调匀了成为蜂蜜糖水,再把柠檬切片放入捣成汁,搅拌。阳光投射的光影随着风扬起纱帘的动作缓缓移动,洒落在窗前的玻璃小圆桌上,洒落在母亲的肩头和搅拌蜜糖柠檬水的手上。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杯子递给躺着方慵懒坐起的我。其实本来是想自己动手的。
如果可以谁还愿意长大。我宁愿永远是那个躲在父母身后只被庇护,不用思量忖度不用坚强不用承担,在出言不逊时只被大人们笑摸着头说童言无忌的孩童。
明天就要去学校。母亲照常替我收拾好行李,反复嘱咐,唯恐我不知自己处理。其实都知道,只是再不依赖就机会甚微了。在学校的时候,遇上宿舍搬迁,年级主任规定不允许男生协助,之前说好的帮助也都一一作罢,我们班的女生宿舍要从原来的顶楼搬到另一栋宿舍楼的顶楼,单是徒手攀登就很吃力,更不说还要搬上日用品。
一个人搬到手指关节酸痛麻木,来来回回上下楼梯使得原本束得很高的头发变得松松垮垮,刘海渗着汗水粘在前额上,再多几趟便麻木成了行尸走肉,最后欲哭无泪地靠在墙壁上呆立很久很久,很有直接蹲下来嚎啕大哭然后甩手作罢停止搬迁的冲动,可那是幼稚而不可行的,因为不会再有人来为自己善后。
樱在自己搬完后折返协助我,两个人一起抬着一大袋行李袋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她微喘着说,我一个人搬完了所有东西,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可以的。
听她这么说,又心疼又心酸。
当天晚上在新宿舍的后阳台给母亲打电话,给她老人家描述得很是风轻云淡,她却十分讶异我居然能完成这项在她眼里对我而言如此浩大的工程,还询问了相关大小事宜,又免不了一番嘱咐。
后来的一周里手臂都是酸痛的。
其实一个人也没什么。
是这样吗。总该是要长大的。
初一班级里,作为班长却处理不好班干与同学关系,遭到群体排斥,看到自己的书桌被恶意弄倒抽屉里面的书散落一地时。
宿舍里的床单被子被踩出泥泞的脚印,别人送的布娃娃别划开塞进垃圾,玻璃相框被摔碎碎片满床都是,收到的信全部被拆开阅览后直接明目张胆扔在床上时。
初一期末复习,哭着在草稿上写下不允许自己悲伤不允许自己受影响认真复习考取好成绩离开那个班级时。
初二的某个晚上,父亲酩酊大醉归家后拉着自己苦苦说教半个小时,大多是他的职场艰辛,他的壮志未酬,听得鼻头发酸却隐忍着,他睡下后自己回到房间锁上房门躲在房间里哭时。
得知初考成绩后,一个人坐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傍晚渐渐沉下的夕阳拉长了一切事物的影子,世界陷入影子的阴暗里,隐约听到父母为自己找学校而奔走的焦虑叹息时。
初中毕业后冗长的暑假里,在喜欢的男生口中接受了分手两个字,学着去承受一切自己放大的孤独和折磨,学着变强大勇敢面对爱情被狠狠摔在地上再踩一脚后面目全非的恐怖模样,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感受泪腺是泉眼,悲伤是洪水猛兽时。
高一第一周军训每每教官教大家唱军中绿花,就会哽咽,大家热闹地在草地上围成圈子玩游戏却无心融入群体,放学后排着队在公共电话亭耐心等电话,轮到自己时,却在电话里和母亲发脾气,发着发着就说不出话,头顶的灯光把自己的面前投成一块阴影,我在阴影里泪流满面却克制着不哭出声不让电话那头的母亲察觉出异常时。
想想以前自己娇纵任性的行径定然时会引来校园里离经叛道分子的不满才会惹祸上身,事后反省,虚心向上,不受污秽之气所影响,如我愿靠着期末考成绩调离了那个班,此后新的环境里更是敛低了眉眼,低调地存在着。
很多不幸的事情教会人成长,把坏人变成好人,把好人变成圣人。最后都是变得更圆滑世故,深谙处世之道,在献丑与藏拙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学会承担同时也学会考虑后果,善于权衡利弊,知晓步步为营。
也许我是羡慕“圣人”的,只要没有歹毒的心肠,手段与计谋都是生存之道。
母亲总是风轻云淡地说自己已经老去了,她不愿尝试色调明艳的衣服嘴里说着自己的年纪不适合,却对着镜子感叹又多了几缕白发。女人最恐惧年老色衰。
晚饭时,我开玩笑说不要紧,自己还年轻时,父亲顿一顿手中的筷子,也玩笑似地问,你觉得年轻就是资本?这时候脑海里蓦地乍现父亲在记事本里写下的曹操的《龟虽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便默默而不作答。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时间是钟摆,不能阻止它,也不能把它往逆方向推。
红颜讵几,玉貌须臾
是长大了,是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