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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b:作者]  2019-02-01 00:00:00  互联网

๑ 壹

 

 回到神奈川工作的第二年。

 野村老师辗转找到我。其间照例谈及以前学校的佚事。

 虽已时隔渐远,但提及心口仍会泛起些许温澜。

 临别前野村老师递给我一个包裹。

“这个,在你离开神奈川不久辗转搁置我这里很久啦。”

 我疑惑地接过包裹,看见折旧的邮单寄方依稀印着一个名字。

 

 桥本瞳。

 

๑ 贰

 

 放学后桥本拦住从停车场推车出来的我。

“等等, 纪伦君。”

“唔,桥本君。”

“你真的不参加卒业合唱礼么?”

 本打算明确的表明态度,望着提着书包满脸期待的桥本却又不大好意思。

 于是把脑袋歪向一边:“我五音不全。”

“不必在意啊。”桥本嘿嘿的笑出声来。

“啊?”

“谁会在意那些呢?加油啦,纪伦君。”

 待我转过脸,桥本早已于夕阳中渐行渐远。

 

 在我看来,班长是吃力不讨好的职位。

 从协助老师工作到班级管理一系列琐事多少都要插手。

 经常会在午休时看见桥本对着吵闹的男生说:“请你们安静些。”

 或是对离位聊天的女生说:“请你们回到自己的位置。”

 往往换来对方“ 要你管,罗嗦的家伙。”类似不屑的回应。

 

 在之后一次回教室拿东西,看见下楼的桥本。

 忍不住对她说:“何必去做班长呢。”

 桥本没有直接回应我,只留下一句:“有些事不是你所想,纪伦君。”

 便转身消失于楼道转角。

 

 班级里三十几个人,大多没有课堂之外的对话兴趣彼此陌生。

 那么说来,我和桥本还是有一点熟悉的。

 即使是那极其微小,仅存于日常见面的只言片语。

 

๑ 叁

 

 记得开学不久的一个周末傍晚,我在中华街的便利店遇见桥本。

 当时我站在店门口取冷饮的时候,桥本拿着一小摞信封从店里出来。

 桥本散着过肩的长发,套着和过膝连衣裙很搭的墨绿色格子衫及一双黑色小皮鞋。

 无意识地对视后马上转过脸去,脑袋里只有记不起名字的同班女生的模糊概念。

 

 待我拿到冷饮,桥本已走在我前面一些。

“晚上好,纪伦君。”过马路的时候,桥本忽然别过脸。

“晚上好?”

“我很喜欢中国的信封和信纸,还有汉字呢。”

“哦,这样。”

“那么,再见。纪伦君。”

“再见?”

“还是记不起我的名字么?”

“抱歉,实在记不起呢。”我低头抓耳挠腮许久。

“桥本瞳,我的名字。”

 待我抬头,桥本早已穿到马路对面向我挥手。

 

 顺着便利店向前走到尽头,右拐邮局旁就是我所住的学生公寓。

 那时我说着马马虎虎的日语到神奈川不久,姐姐会寄来一些国内时兴的东西,例如书籍、CD、明信片。

 电话里也常会问及我在神奈川的生活。例如去过哪些好玩的地方,有什么新的兴趣爱好,同学如何。

“那么,有交到好朋友么?”

“恩,几个吧。”

“女生呢?”

“没有啦。”

“这样哦?卒业放假就回来一趟吧。姐姐要结婚咯!”

“哎呀呀,我一定回去。”

 

 其实卒业之后,就可以圆满结束留学生活了。

 但是,莫名的我想要留下来。

 

๑ 肆

 

 如果拿掉班长的职务,桥本在班里根本算不上起眼。

 加上经常生病请假的缘故,桥本还略带弱势的样子。

 经常看见她一个搭电车回家。偶尔有同伴一起上课又不像关系亲密的朋友。

 

 有那么一次在邮局附近又遇见,那时已临近初夏。

 桥本套着浅薄的米色针织衫搭着浅色及膝连衣裙,看见我:“嘿,纪伦君。”

“又寄信?”

“恩。”

“给朋友的么?”

秘密哦,纪伦君会写信么?”

“一般不会写呢。”

“我还想知道中国写信的文体呢。”

“这个嘛?以后可以试着写给你看看。”

“真的?那么说定了。”

 

 还有一次桥本病假许日后返校,看见桥本戴了顶遮阳帽上课。

 一帮爱胡闹的男生嬉笑而过抢走桥本的帽子。

 桥本跟在他们身后苦苦索求无果,最后红了眼框。

“班长大人原来是个秃子啊哈哈。”

“请你们还给我。”

“没玩够呢,尽管去向老师打小报告吧。我们好怕哦。”

 

 我实在看不下去,从一男生手里抢来桥本的帽子。

“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哎呀纪伦君,你还替这个啰嗦鬼说话。”

“你们作业不经常抄桥本的么。经常违规桥本也只是提醒没有记你们名字吧。”

 趁着那群男生发愣间,我说了句:“都快毕业了,又不是小孩子。”便拉着桥本离开教室。

 

 到学校天台,我将遮阳帽帮桥本戴好。

“水龙头,我可没带纸巾呢。”

“谢谢你,纪伦君。”桥本破涕为笑。

“要好好保护自己。”

“恩。纪伦君,还记得上次你问我的问题么?”

“什么?”

“班长啊,记得当初我选票还那么高。”

“是呢。”

“其实那些人就是看我羸弱,选我不会怎么管他们吧。”

“你可以拒绝野村老师的。”

“可是,我还是想管理好这个班级,和大家好好相处。”

“哦,这样。”

“很害怕有天头发就真的没了呢......”

“是生病了么?”

“恩。快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

“回见,桥本君。”

“恩,回见。”看着桥本微笑转身离开。

 

 一次又一次,微小的只言片语像纽带一般由陌生向熟悉慢慢牵引。

 像墙角夏花一点点向上蔓延藤蔓,像枝桠间洒漏的日光般微小。

 却温暖,明晰的存在于其间的喜欢感。

 

๑ 伍

 

 卒业前夕桥本消失了,班长职务也由另一个女生担任。

 直至卒业前日,野村老师才宣布桥本住院的消息。

 班里片刻安静,大家不约而同看向班里不知何时空出的座位。

 但不一会儿又恢复到卒业前的愉悦狂欢氛围,只有我心里像缺漏了些什么。

 

 在那天傍晚,回家途中我又遇见桥本。

“纪伦君。”脸色苍白无力的桥本叫住我。

“唔,桥本君。”我摘下耳机。

“纪伦君,能陪我寄信么?”

“恩,正好顺路。”

 

 寄完信,桥本忽然对我说:“没能参加卒业礼,很可惜呢。”

“没关系,你已经卒业了呢。”

“是呢。”

“病好些了么?”

“看见纪伦君很开心,自然是好很多。”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摆弄CD机不再说话。

“纪伦君,在听什么?”

“姐姐寄来的CD。”

“我能听听看么?”

 

 我点点头,把耳机轻轻塞到桥本耳朵里。

“完全听不懂唱词呢,不过旋律很动听。”不一会儿,桥本将耳机取下来还给我。

“恩,喜欢送你好了。”

“啊?可以么?”

 我从CD机里取出CD小心翼翼装进碟盘递给桥本。

 桥本兴奋地接过:“纪伦君,刚才那首歌是什么名字?”

“等人。”

“等人?”

 我们没有再说话,看夕阳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

 

 骑车送桥本回医院,我远远的站在门口看桥本上楼去。

 桥本上了几级又折回来问我:“纪伦君,卒业后会马上离开神奈川么?”

“应该会待一阵子再回去看姐姐,我......”

 还未说完,桥本便兴奋上前拥抱了我之后很快地跑上楼。

 我看见桥本眼里泛着泪。

 

“我想要留在这里。”

“让我帮你擦干眼泪。”

“请你不要难过,我在。”

 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全部伴着桥本消失在楼道转角的身影被吞噬干净。

 

๑ 六

 

 离开神奈川之前去医院看桥本,却被告知桥本已去世好几日。

 桥本什么都没有留下,本以为桥本是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带着还未出口的话,还未表露的心悸。

 我悲伤地离开医院,离开神奈川。

 以为那些微小的东西会随着桥本一起永远死亡。

 

๑ 柒

 

 回家拆开包裹。

 是满满一箱印着邮戳的信件。

 随手拆开几封,发现是桥本写给自己又像是写给我的信。

 

“这样的记叙,证明我每天还活着。”

“这被看似限定的生命,又存在些许无限性。”

“纪伦君,大概是我永远都不想说再见的人呢。”

“那首歌真的很不错,忍不住找人译过。”

“最喜欢的还是那两句。”

“一直在等一个人,长长的字句,描述的那一个。”

“一直在等一个人,我哪里也不去,住在有你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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