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住古城区,傍晚若是独自,会散步去留园门前。
是一天里极清宁的一段。虽万家灯火,夜还没有滑落,天开始黯淡开始水凉,熙攘的路头只有风清清漾。
闭园后的留园门前无比寂清。白的墙黑的门,简洁到开阔的静气里除了故旧般的我,再不见一辆旅游车一个路人。白天不得已拥挤热闹的园子终于回归性本幽清的自己,并以清净的定力把自己一再拉远,执意与眼前无关,路过的时光要么绕道要么停留。
我就在渐生的阔远里定格。近得才十来米的相距,却有世上最遥远的相望,远得仿佛不在今生。虽然很知道此时精雅恬逸的园子里面,月亮已洒下清光,一些花朵正静静开放,却才知门前如同时光留白的静寂会如此吸引我使我心生难言的亲近。可是风景旧曾谙。
这旧曾谙,多少人有过呢。不然何以一个又一个冷落的傍晚,就剩了我与它相对和寂静,如同沉湎终于寻回的只属于自己的旧时光里想不起出来。
人生总有些地方,会给你话不尽的熟悉和亲切,使你认定与之必有因缘。这种感受清晰得无可置疑却又完全道不出理由;总有些人,蓦然心惊的逢会里,就忘了走开,一再一再往深处怀想,究竟是命里的谁,哪一生,哪一世。
相看旧曾谙的人,就难了。在井一样的深和不言不语里,掌着你的前世静静等在你的今生,到你心里去,柔软地暗涌。
当安静时候。咫尺相看时候。脉脉无语时候。风清时候。月色溶溶时候。
也会有,恨。之后躺在云淡风清里自问:为什么唯独他能惹你生恨呢。更可恨的人也是有的,为什么就恨不起来,转眼就雨收云断了呢。
彼时曾闻轻飘飘那句:放下吧,忘了吧。也只能投去淡然的一眼。旧曾谙,想必人是不懂的。想必前世的擦肩,不曾有婉约的江南。
沉湎此情此景,人会甘愿在旧而暖的美好里孤独下去。如同伫立这旧曾谙的园门前,任天上掠过安了快镜头的流光浮云。当被邀与时俱进,只恬然说,不去。如同,从自己到园门这十来米的相距,只为旧曾谙的那眼和心里怦然的那声,即使用这世一直走到来生。
于是就有了帷幕才拉开时《牡丹亭》里的那句。
就像她,从此,只去看他,只去看他。几次下班回家,竟把车径直驶入他的宅区。那扇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静掩的门,在他们的岁月里早已朱颜褪尽素朴端然,成了无法抹掉的记忆。成了久远的哪片时空里等着他们前来相认的曾谙。
有光阴的凉意和远意,冷落的,清心的,秋水一样漫来。就这样在一方黑白里聆听隔世离空的寂静。在悠远的咫尺里安放心灵的对视,最后再分不出彼此。
一天的光景里只有这一刻。一生的路途上,也只有这一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