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还未来临,天已渐渐燥热,暖风轻纱般地浮动在空气里。住在这里,没有太多的花,闻不到花香,少见到花团锦簇的景致,但是树和草总绿得那么恣意,即使头顶是轰轰烈烈的太阳,那些威光也会被树叶掳碎了,剪成一片片不规则的图形,晃悠悠地飘在路上,这种幽绿中的清气是我喜欢的。
小区通常是热闹的,不是闹心的闹,是忙碌的热腾。这样的忙碌又是紧张的:幼儿园,小学,中学一应俱全,摆好龙门阵似的散布在小区里。每天早上,可以在小区里看到行色匆匆的人,边走边啃面包的,带着孩子絮絮叨叨的,赶着上学的,赶着上班的,这样的闹,仿佛是有节奏似的,喧哗中带着些节制,不铺张,也绝不夸张。
充斥这里的是喧嚣嘈杂的市井声,少有安静的时候。除了那一年四季迎着黎明歌唱的鸟儿,每天清晨五六点,我的楼上就准时响起“笃笃笃”刀在砧板剁肉的声音;隔壁家的狗会汪汪几声发出新一天的感叹;还有些铁锅铝壶碰撞的哗啦啦的响声;那个整理花圃的老伯,拿着大剪刀,不厌其烦地修剪那些灌木,“扑扑扑”的声响像是小区清晨的主旋律一样在小区回响着。当然了,能与之抗衡的恐怕就是那些热烈的广场舞曲“远方的爱人,我是否在你心中”……路人听着这些,大都面无表情,仿佛是一缕风掠过,或听到一声鸟鸣,而只管赶路。
小区的外围有个菜市场。每日清早或者傍晚,除了那些固定摊位,零零星星可见沿路设摊或推车叫卖的人。有撑起大伞卖豆浆,油条馒头的,有摆地摊T恤,钱包,更有卖陶瓶,瓷盘。现榨的果汁,花生米,菜粿,海蛎煎也摆到了人行道上……热腾腾一片,香喷喷一团。这些街景算情趣盎然么?也许是的。还有些卖鸡鸭的小店,就大喇喇地在街上杀鸡拔毛,弄得血水满地,血腥味满天,这又裸露了另一种风情吧:邋遢,还有粗鄙。
路上的行人太多了,记不清面目。上街买菜,碰来碰去就是几位眼熟能详的:那位冬日里逐光而坐,夏日里躲在阴翳下的浔浦阿姨,总是眯着眼,笑嘻嘻的,她头上戴着的那些花足让她在菜市场成为焦点,每次边称鱼边不忘自夸下:“这鱼,包新鲜的,不好,明儿拿来退货!”说话的时候眉毛也似在飞舞,眼睛却透出一丝狡黠的光;卖猪肉的女人比她年轻许多,话也不多,眉眼俊秀,一笑还有酒窝,可纤细的手挽袖挥刀起来,飞快迅捷,毫不含糊,切好了肉,常常嫣然一笑:“拿好喽。”她在微信上叫“明月清风”,戴着眼镜,仰起头微笑的样子有点文艺;另有个高大和善的老汉,总穿着过膝的雨靴,我记得他卖的鲍鱼又大又好吃。
也常常在这里碰上乞丐和流浪者,碰上向我要钱的,我总是给。我想即使最不堪最不良的人,在行乞那一刻,也是可怜和无助的;有个卖艺的中年男子是这里的常驻歌手,没有下肢,胡子拉碴,手握麦克风,像擎着一圣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唱得声泪俱下,音量之宏,那气势是欲将市场当成他表演歌剧的剧场了;也有些行踪不定的流浪者,沉默如黑影,睡眠不足似地蜷缩在角落里……买完了菜,就拐回小区。不赶时间的时候,我喜欢散漫地走。有不少和我一样安定自若在小区慢悠悠行走的。这是老式的小区,没有地下车库,一溜儿的车像小学生排好队似地乖乖停在路边。车道窄了,开车的人即使心急火燎地按着喇叭,行人也仿佛置若罔闻,兀自坚持走着自己的路线,或者稍稍地挪个位儿,已算是最大的礼数。
很少在这里见着广阔的天幕——因为树实在太多了,遮住了大片的天。阴天的日子,天是灰白的,纯然深厚的白;即使晴天,那天也似乎是白的,泛着蓝莹莹光的白。若连着数日阴雨,晴天就显得可贵了。阳台上,窗台上,甚至在公共的草坪上,枕头,被褥,席子都一咕咚地都探出头来了,在阳光下似乎都听得到那些快发霉的哔哔啵啵的响声了。满世界又像是干燥松爽了,这样味道有些狎昵吧,却又清朗宜人。
我的生活呢?在这里,没有太多的罗曼蒂克和风花雪月,更多的,更多的是柴米油盐和“赴汤蹈火”吧。通常是这样的,在厨房里,火是热烈的,水是滚烫的,刀是锋利的,“油里来油里去”,也“米里来米里去”,常常是汗涔涔的,满面尘灰烟火色;还有些琐细的事,不仅是要动手做,有时也得不时地记挂着,比如:床单该换洗了,厨房的米没了,明早的早餐不知该吃啥呢……休假的时候,忙碌之后,有时就会有些迟钝。然后告诉自己:生活就是这么样的,这就是生活。每个人都会有无穷无尽的似乎做不完想不完的事儿吧,而且那可能是得不到颂扬仿佛天生就是你份内该做的事,生活永远有无法解决的矛盾,却永远有无法割舍的东西。
俚俗的生活里,偶尔也有点缀。择一安静的午后,闲散下来,泡一杯花茶,就着窗外的绿树,喝下白花花的阳光,让自己神游发呆下也是不错的;黄昏,鸟儿将最后一缕光送走后也安歇了,静谧幽暗栖息在树上和屋顶,风轻轻拂着安详的树叶,有时会送来悠扬的夜曲,那是孩子在练琴,有些曲子觉得旋律谙熟,应该是女儿以前学琴时练过的,于是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索曲名,赶紧跑去翻看以前的琴谱,发现怎么也找不着了。沮丧过后,就只是聆听,而不去较真了。
夏天将至,再过一段时间,我也要离开这里了。我仅是这里的过客而已,对它并不算太熟悉,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有人曾说过:当某个环境显得与你相似时,便不再对你有益。有益和无害是两码事还是一回事,我已不爱去琢磨了,就像不会去冥思苦想忆不起的曲名。
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许多人和我一样,风过无痕,也有些人,像那些老树一般,将根深深地扎在这里,连树丫都垂下胡须了。我曾经在这里,即将迁出这里,所以,有了这些真实琐碎的记录,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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