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是个性急的家伙,来不及走几个过门儿,就要上演隆冬的大戏。虽说“十月里有个小阳春”,然而在这个“小阳春”里却策划着萧瑟而肃杀的阴谋,过不了几天,不管你愿意与否,冬天,还是如期而至了。
谁说我们没有识破时间的伎俩呢?过了立冬,我们就一直等待那个刀子一样北风的到来,走在初冬的大街上,我们已经听到了风声了,那些红红翠翠的树叶,仿佛夜里被人洗劫一般,只给我们留下荒凉而沧桑的面颊。于是,你再不敢高昂白皙秀美的脖颈,再不敢张扬健壮结实的胸膛。该储存的储存,该窖藏的窖藏吧,皮靴大氅早已是应急的战备物资,褪去昨日的灰尘,整装待发。其实,这样的小聪明哪里是我们人类的专利,松鼠在快入冬之前把找好的食物分散挖洞埋起来,然后到了冬天就在树洞里睡大觉,饿了就把埋好的事物挖出来吃。金龟子就更会享受了,金龟子的孩子都是肥胖儿,贮藏着十分丰富的营养物质
,整个冬天,就躲藏在泥土的最深处,呈冬眠状态过冬,哪管它“溪山难爱雪,山冻不流污”呢。
曹雪芹是我们北方人,所以《红楼梦》里自然就有“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 ”的句子,宝二爷披的是大红猩毡,那么贾母呢,刘姥姥一见就傻眼了: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粉,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小铜火箸拨手炉内的灰…… 富贵人家手上的取暖工具够讲究吧,铜手炉我是见过的,多有方圆二式,上有提把儿,镂雕着精美的纹饰,至于那银鼠皮,猜想和我们现在的貂皮不相上下吧。
朱自清先生的《冬天》道尽了南方一家人因亲情而显露的温暖和温馨,细节的魅力是迷人的:父亲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筷子,一一放进我们的酱油碟里……
所以,作者由衷的感慨,无论怎样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心上总是温暖的。其实,袅袅的炊烟,早已在北方的小房子上升起,冰天雪地的季节,只要你走在街上,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便可以从路人呵出的热气中,从烤红薯洋炉子的炭火里,感受到一丝丝生活的温馨!
我是在北方的火炕上长大的,可以说炕头是我童年温暖的小窝。每每放学回来,冻得通红的小手只要伸向炕头的坐垫里面,浑身就被一股暖流打个通透,待暖和过来,放上小炕桌,写作业、做游戏,炕上扛下,好不热闹。我一直以为火炕是我们北方人御寒的重大发明,即科学又实用,称为“盘炕”极其准确,因为在砖建的炕间墙里,真的就像几条盘龙在游走,最聪明的绝活是火炕的灶口与火炕相连,这样不必单独烧炕。炕稍与炕头的讲究充分体现了北方人暖暖的人文关怀,炕头一定要住长辈和尊贵的客人。那一年,伯父从湖北来我家,时值隆冬,母亲将火炕烧得滚热,结果不得不将伯父转移到炕稍寝卧,伯父后来很不满意,虽说“南床北炕”, 而伯父却知晓“贵客在炕头,孬客住炕稍”的习俗,伯父的这番讲究令母亲极其尴尬。
在冬天,总是盼着一个响亮的晴天,阳光虽然是懒洋洋出来,但坐在家中的院子里,眯起眼睛晒太阳感觉真的惬意的很。读过一首诗,其中一句“阳光踏着猫步来”,当时不解,后来一次生病在家,看老树上的鸟儿欢快地觅食,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抚爱的温暖,睁开眼睛,见一束阳光正笑哈哈砸在窗外的墙壁上,果然是悄声走来的,而且走的绝对是直线,这时,我不得不佩服诗人非凡的想象力了。冬天,走进北方人家的院子,一定会看到窗台上晒太阳的母鸡或是花猫,它们悠然自得地享受老天爷赐予的盛大的日光浴,没有人惊扰它们的美梦。记得儿时的冬天,家里为了让母鸡不因天寒而停止生蛋,夜里会在鸡窝里点上电灯,终因冷热不均,毁坏了一个个的白炽灯泡,后来不得不学所有北方人的土法子——鸡窝挂在窗台上,让冬日的暖阳抚慰母鸡受冻的蛋堡,那一排排的鸡窝,也就成了北方人家的一道特殊的风景!
雪是冬天的常客,有的南方朋友说没有见过下雪,简直不可思议。每当一觉醒来,拉开窗帘,只见玻璃上结满了美丽的冰凌花,有的像动物,有的像花朵,奔驰的骏马,雪白的羊群……大自然就是个巧夺天工的艺术家,这时你用小舌头舔开一个苹果圆,向窗外望去,哇,下雪了!真真的纯白的世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胡天的风究竟刮得怎样的猛烈我们没见过,但盛开的梨花我是见过的,一簇一簇挂在树上,真的就像雪花飘在了上面,冰冷的冬天,塞外苦寒,大雪来得急骤,千树万树地开放,也就有了几分浪漫色彩。再看鲁迅先生写到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的,那是隐约着春天的消息,是极健壮的处子的皮肤。”先生笔下的冰雪之美,只可远看不可近观之。
《晋书》上说,冬天阴气多,阳气少,阴气暗冥,掩目之光。为对付寒冷,北方人除了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以外,还可以在酸菜火锅面前,吃得大汗淋漓。这也着实为肥胖挖掘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一不小心,你精心维持的身材就会毁于一旦。还好,因为寒冷,也派生了抵御寒冷的游戏,那可都是实打实的身体接触。“挤香油”,这是孩子们玩得最开心的游戏,简单得很,就是几个或十几个人用力地挤,用身体的碰撞相互取暖。“撞拐”,是男孩子推崇的游戏,一条腿用手绊住,单腿站立,膝盖的相互撞击是有一定危险的。记得小时候我们邻居住着一户河南人家,五个男孩子,冬天没有袜子,都裸着脚后跟,然而就是这群光着脚的男孩子,在抢山头的游戏中,个个生龙活虎,每个人的脸上都红扑扑冒着热气,哪还顾得上风把小脸吹的一道一道的裂口呢?身体里的阳气,总可化解大自然的阴气,运动中的生命是美丽的。
冬天,就在我的窗口徘徊,有无边的落叶,有暮色的苍茫,有渐稀的鸟鸣,然而,我还是喜欢给季节一个浅浅的回眸,给自己一个淡淡的微笑,在隆冬时节,一杯热腾腾的茶,一本书,没有喧嚣,没有吵闹,只有一份宁静,我和你,就行进在冬天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