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板之善在于他的事业对人类和社会所做出的贡献，这是毋容置疑的。
有一次，我们去南方考察。同行的有一位年过知天命之年的大姐，一位女老板。这位女老板资产和企业规模，在政协委员的队伍里，应该是个“小字辈”，据她自己说，企业是过世的丈夫留给她的，孩子有自己的事业，她守着这份产业，解决了百来个工人的就业，每年一两百万的利润，为社会承担着一份责任，也给自己提供了富裕的生活。
那天，我们考察结束，路过某地的一个繁华的路段。女老板大姐“反辅为主”，提出去国贸看看。她带着领导和我们从那里出来时，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还给我们一行人买了两个大榴莲。正在这时，国贸的门口一个乞丐跪地乞讨。是个老人，没有下肢。一寸寸地爬行。路人皆无视。见到这样的乞丐，我也会生出同情之心，顺手摸出一个硬币，扔给了那乞丐。没走几步，大姐也走到了乞丐面前，她停下了脚步，想掏钱，却腾不出手来。乞丐见衣着如此高贵的妇人在意了他，很“善解人意”地趴在地上伸着手。大姐却突然蹲下了身体，用腾不开的手和眼神示意乞丐自己动手去掏她的腰包！乞丐的手，脏到不能再脏，黑得像刚捡完煤渣。可大姐就那样蹲在乞丐的面前，任由那脏手去掏她贴身的腰包！乞丐掏了，是一张10元的钞票。他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
我怔住了！彼时，我扔钱的动作使我显得很高贵，但眼前的场景，却令我惊讶。不是施舍得钱多钱少的问题，是我看见了我灵魂深处的某种傲慢，某种偏见，某种如乞丐般的卑微，某种似善而恶的灵魂。我以为我那弧度优美的一扔，是我的施舍，是我的恩赐，是我强势对弱势的怜悯。而事实上，我的浅薄和狭隘是多么地不堪一击！大姐的那一蹲，蹲出的不仅仅是她的高贵，更是她骨子里的善良。
人是有质地的，可甄别的。与世间的万物一样。但人在做事时的细节，却隐藏着几乎不被人注意的外表下面人的品质和品行，德性和善行。
其实，老板之善不仅仅在于施舍，更在于为人。
我还曾经认识这样一位老板，也曾经是我的朋友。一次，夏季炎热的一天，他用车接送我去他家做客。这是我第一次到他家里做客，也是我第一次脱离社交场合与他单独在一起。他有专职的司机，一个精干勤快的小伙子。
我坐在他家客厅里喝茶吃水果，他不停地敬烟，陪我聊天。也不停地指挥那个小伙子干这干那，小伙子亦忙前忙后，一脸谄媚和惶恐。临别时，战事却突然爆发——我见到了另外一种场面和另外一种刺耳的声音——只见我的朋友正在凛声斥责他的司机。只因为小伙子没有提前出门发动汽车，及时把空调打开。
我终于见到了他的另一种表情，那表情好陌生好可怕。他正眼都不瞧一下那小伙子，只把目光平视，看都不看面前怯懦着的那个大气都不敢出的人。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要我再告诉你吗？大热天送客人走要先把汽车空调打开！
正在清理茶几的司机一脸的茫然——他怎么知道我要在啥时候离开呢？他战战兢兢地把果皮果壳抹进垃圾桶，慌乱中却不小心碰翻了茶杯，于是，水漫金山，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而我的朋友，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转脸，立即堆满了笑意对我。
我的心一瞬间冷到了极致——天那，他竟是这样！
我再也没敢去单独见过他，也没再接过他打来的电话。我的内心里，已经不拿他当做朋友了。也许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间地疏远了他。我无意菲薄别人的为人和处事方式，但我知道人性的善恶在这样的细节上是能看得出来的。我不喜欢会变脸的人，如同我不喜欢撒谎的人一样。这种做人的质地上的瑕疵令我无法容忍。
日理万机的老板们可能不大理会这些生活的细节，因为施舍和慈善毕竟只是“小善”，把企业做大做强，让当地的经济繁荣，让员工有薪水养家，才是他们追求的“大善”；而待人接物的态度则仅仅是每个老板不同的行事风格，似乎跟人的善与不善无关。
但是，作为万众瞩目的老板们，在行“大善”的同时，又能够从生活的细节上表现出某种做人的基本质地，让细节折射出人性的光辉，在可敬之外更增一分可爱，那不是更美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