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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下班了，肚子却隐隐叫了起来。
回想中午，是吃了一碗饭。当时，不觉得怎么饥，也便没再去盛。
站起身来，在这个独自一人的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感觉着这种饿。它似乎有些加剧了，等不得我回家去。
看来，我得找点什么东西，暂时糊弄一下。
于是，在壁柜的几个抽屉里胡乱翻弄起来，就翻到了这个苹果。
只剩下这一个了。
它是那种青绿色的果子，看样子还没完全成熟就被摘下了，抑或，是它自个落了地。由于放了好多天，它有些皱巴巴的，尤其是那褐色的硬把儿周围。
我突然想，几十年后我的脸，也许就是这般模样吧。
这个苹果是从老家来的，确切地说，应该是从秦地咸阳茂陵的某个地头来的。
春节，几家同学相聚，风海带着母亲来了。他顺便提了一些苹果，说是他弟年前送老人过来时，从老家带来的，分给几家尝一尝。
听说是老家来的果子，大家忙打开塑料袋，伸着脖子、拨弄着看。
风海说，别看样子不咋样，味道不差。
同光说，咱老家的苹果嘛，就是这样。
我笑了，说，这就像我这个人一样，虽然长得难看些，还算是个好人。
众人哈哈大笑。
风海也笑了，老张，你如今也长智慧了，懂得了自嘲……
年后上了班，我把那几个苹果提进了办公室。想着，偶尔饿了，拿出来充个饥，也省得到时候四处乱抓。就是不饿，削一个啖啖嘴，也能少抽几根烟。
就这样，偶尔饿了，记起来了，就随手摸一个出来。冲洗一下，刮皮，就啃起来。杂事一多，忙起来了，也就忘了它们。
不知不觉，就剩下了这么一个。
我拿起这个苹果，闻了闻，香气已不太浓郁。但还是有，隐隐的，缓缓的，悠悠的，从那些细密的皱纹里悄悄地散发出来。
拿到龙头上冲洗了一下。
看样子还行，没有溃烂的地方。只是把儿边上，捏起来微微有点发软。
站在垃圾桶前，我拿起削皮的家伙，转着圈儿刮了起来。刮到发软的地方，觉得有些不对。仔细一看，那一处虽然外皮好着，里面却变成灰褐色了。
再用力一刮，带下了一层，还有一部分褐色嵌在里面。
这还能不能吃呢？我有些犹豫起来。
在家里，也常遇到这样的情形。一些东西，平日往往忘了吃，等到偶尔看见了、翻出来了，已经有了伤疤，或者已经过期。
扔掉吧，有些不舍；吃吧，又怕闹肚子。
于是，就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早些时候都干啥去了，把好好的东西要放坏，简直是遭罪呢。在这种懊悔中，有时把一些剩余不多的东西赶紧吃完，有的实在不能吃了，只有叹息着扔掉。
遇到那些有点小伤的水果，我还是舍不得扔掉。就用小刀把那些有伤的地方，转着圈儿削掉，冲洗一番，再啃食起来。
妻子看见，就要发话了。你的老毛病又犯了，你这是得不偿失。吃了这些东西生了病，看病花的钱，不知要买多少水果？
我明知道这女人说得没错，却改不了积习，嘿嘿。
怎样把这块坏掉的地方旋掉呢？
刮皮器是平板型的，没法深入进去。要是一层层连带着周围没伤的地方刮下去，等到伤疤刮完了，果子也就所剩无几了。
干脆扔掉吧，已经洗净了，皮也刮好了。何况，肚子还在叫呢。更何况，这是从四千里外的老家来的果子呀！我难道就这么随手扔掉？
我又在一个个抽屉里翻起来。
终于，看到了一把小剪刀。它，把上套着一层红色的塑料壳，躺在一些杂物中间。隐约记得，这是两年前，班上一个胖胖的男生，上课时在桌底下剪什么东西，被我发现了收上来，一直扔在这里的。
把这剪刀张开，用它的一根齿，从苹果伤疤的边缘插进去，再转上一圈，不就了事了么？
我心中一阵得意。
再一看刀齿，已微微有了锈迹。我又有些犹豫起来。到时候，把苹果的伤疤铲除了，却把剪刀上的细菌粘了上去，我这不是打自己的手么？
继续翻，却没发现其他更适合的东西。
于是，我拿起剪刀，细细地清洗了一番，一个人面对着垃圾桶，开始了剜疮行动。由于怕同事或学生看见笑话，我掩上了窗帘。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一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想到妻子那张嗔怪的脸，我不由得无声地笑了。
剪齿转了一圈，担心剜得不净，我又转了一圈。
看着那块落向垃圾桶的伤疤，猛然想起了上初中时的老校长。
老校长姓韩，家住渭河边的韩家坎。当我上那所离家不远的南照初中时，他已经退休了，又被学校返聘回来。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他，胖胖的身材，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话语缓缓的、暖暖的，语重心长。
在学校的一次大会上，老校长发言说，最近有些学生，经常在学校门口的地摊上，买那些小贩的苹果。有些苹果都烂得不像样子了，用刀子旋了一个又一个的坑，他还要买，也不怕吃了生病……那能吃嘛……
想着，笑着，我手里的苹果上已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斗。
用水冲着，我感到口里已经生津了。这个苹果，它啃起来水分已经不是很足了，甜味还是有的，且带了一些面，不用多嚼。
这应当是没有牙的老人吃的，我已经老了么？
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剩下了苹果把，露出了苹果籽。
故乡的味道，也随着轻轻地咀嚼，慢慢地滋生出来了。
我的眼前，浮现出了这时节关中平原上的诸般景物。那是一望无际的麦苗、果林、蒜苗……还有远处那袅袅的炊烟，乡人的话音和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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