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就像一个火炉,将一切曾经的发生都焙烤得温暖。李陀、北岛、王安忆、阿城,这些80年代光闪闪的名字,看着就感到亲切。今天他们以回忆的姿态,向人们叙说着70年代——他们在时代、政治的风沙扑打裹挟中的青春。他们是思想者,又是叙说者。可以看出这是一种试图将个人真实写进历史记忆的努力。
每个人都是一部真正的史书,所以我常常惋惜一个老人的去世,不管他是没念过一天书的老农,还是一辈子围着锅台转的老妇,惋惜他们没有将自己的经历和想法留下来。也常常感谢那些有能力和习惯用文字记录思想的人。
我生在60年代后期的农村,地远心自偏,书中的叙述,上山下乡,牢狱之灾,地下刊物,自由思想,离我很远,装在高高柜子上那个神秘的瓶里,是我小小的手臂够不到的。对知青,对高压政治我并无切肤之感,只依稀记得一些集体活动,如开斗争大会斗地主,喊口号游街,浩浩荡荡尘土飞扬,那是我这么大的小孩子们的联欢。
其他的正面感知就是在《朝阳沟》《红雨》《春苗》里。
书的主编李陀在序言里说,“编辑这本书与怀旧无关,我们是想借重这些文字来强调历史记忆的重要”。
“千古兴亡任凭说,历史记忆常让人觉得虚幻缥缈,其实一点不虚,由于和现实有着实实在在的关系,它更像一个战场,或者有如一个正在被争夺的殖民地。我们不但经常看到一种历史记忆会排斥、驱逐另一种历史记忆,不但有虚假的历史叙述取代真实的历史叙述,甚至还会有对历史记忆的直接控制和垄断,当然,也就有了反控制和反垄断。为什么我们在阅读历史著述的时候,经常碰到对同样的历史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叙述?为什么某种公认是无可怀疑的历史事实会忽然被“翻案”,然后流行一个似乎同样无可怀疑的另外的故事?为什么一个伟大的历史人物,在不同的历史记忆里会有着天差地别的形容和描述?为什么某一种历史记忆会得到呵护和保护,而另一种记忆就被压抑或者放逐?历史记忆领域从来就不平静,无论是要唤醒一个历史记忆,还是要认真对待和坚持一种历史记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很多时候,那需要特殊的品质和勇气。”
“有能力也有权利参与这记忆的决不应该只限于那些拥有发言权的社会阶层,“昨天”不能为哪一个群体独占。在“昨天”成长和生活过的人千千万万,里面既有文化人和知识分子,还有广大的工人、农民和其他劳动者,其中一定有很多人愿意拿起笔来写作,让昨天在记忆里复活,让今天和昨天对话。如果我们能这样做,相信在文字中呈现的思想和画面很可能和本书十分不同,也许那是一个很不同的“七十年代”,也许他们的历史记忆使我们对昨天有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看完书后,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和遗憾。因为在这里说话的都是活跃于80年代的精英知识分子。我对他们一直情有独钟。
我不怀疑叙述者的真诚,但是疑心他的话语真实的绝对性。
理性不知是否真正存在,这个世界被几个聪明、狂妄的人所控制,制造政治,战争,金融危机,生存环境,然后让许许多多的人庄严地死,痛苦地生,然后再予以这样那样意义的追认——伟大或平凡,罪或牺牲。
其实意义本就主观,主观即伴生虚假和荒谬,所以信仰,奋斗,理想,牺牲都是值得怀疑的。
500年的世界近代史,充斥的是发展,扩张,霸权。一个强国的崛起,总伴随着其他国家和民族的衰弱和消亡,欧洲在美洲殖民地的扩张,带来90%印第安人的消失。一场二战,是6000万人的累累尸体。理性在哪里?
看完《货币战争》,我又大吃一惊。现代战争已经悄悄改变了方式,不再飞机火炮已完成了财富的转移和掠夺。看去年的全民炒股,多么愚妄的集体投注!理性总是做了利益的俘虏,被欲望牵着鼻子走。
书中的人们,在一个人发动的政治风暴中,用他们最好的岁月打滚,挣扎,挺立,活过来了,然后回忆。感到他们很可怜,很可敬,因为他们主动,勇敢。在我自己的时代里,我活得很被动,陷身各种互相矛盾的历史叙述和现实规则里,从中迷失,然后变成一个怀疑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