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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的甘丹寺

[db:作者]  2019-01-22 00:00:00  互联网

   一

 

    我去西藏的那一年是公元一九八七年八月。
    一晃近二十年过去了,当年我在西藏甘丹寺山顶的大雾中听到的那一阵又一阵深远而低沉的法号声,时至今日仍旧回荡在我的耳际:呜──呜──呜──
    我知道,这是一种连岁月也无法抹去的声音。
    在西藏的日日夜夜里,虽然凭吊了许多闻名遐迩的名胜古迹,但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如梦一样的甘丹寺。我说不清楚它究竟留给了我一种什么样的印象和感觉,但是我知道,这种神奇的感觉它就存活在我的心魂里。
    甘丹寺正如藏族作家扎西达娃所言:那里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少有人去,它给人的感觉与别的寺院不一样,很值得一去。
    究竟不错在哪里?他没有说。他知道若是去朝圣一个心灵感悟的地方,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在你面前充当一个解说员的角色。我是透过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感觉到这一点的。
    是的,倘若别人把神秘梦境里的感觉全都告诉给了你,那么你还会走进去体验吗?也许只有傻子才会把梦境里绝美的画景全都展露于你面前。
    从扎西达娃家出来,我便决定翌日去甘丹寺看看。
    扎西达娃说,去甘丹寺要到大昭寺转经路西侧的一个地方搭乘便车,要一大早就去,去晚了,车就走了。每天只有一趟车,是给寺里送东西的。
    次日,天未亮,我就和《青海湖》美编邹晓萍出了浴池招待所,沿着由青石铺就而成的道路,朝大昭寺乘车的地方匆匆赶去。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淡淡的青色依旧轻抹在薄薄的天空中,抬眼望天,灰蒙蒙的天色,透着一层青亮,人行走在下面,就仿佛被整个穹隆的天空罩在里面。路面很潮湿,显然下了一夜的雨刚停不久。来拉萨的这几日里几乎夜夜都下雨,雨时大时小;不过雨一下到天亮时分,便不再下了,且准时放晴,阳光明媚。
    去往大昭寺的街上显得出奇的宁静,耳中听到的只是自己走路时发出的脚步声,偶尔,也能在静谧中听到一两声雨滴从屋檐下跌落地面小水洼里的响声,但只“吧嗒”一声清响,声音就飘在了空中,走远了。雨后的空气非常清新,深呼几口,胸肺里都能感觉到一股股新鲜的潮湿味。街道两旁的树叶,被雨淋得格外的绿,仿佛整个拉萨城都被湿润的绿意包裹了起来。远远望去,晨色中的大昭寺肃穆宁静,寺前的桑烟袅袅升起,萦绕在大昭寺上空。几个早来的信徒的身影,在一片静静的朦胧之中,跪拜朝佛,祈福吉祥。四周凝穆安详,一灯如豆的酥油灯火,一盏盏、一排排地在虔诚者的心里燃亮。我望着沉浸在桑烟与香火中的人影幢幢,倏然感到一股浓厚的神秘氛围,在心灵深处渐渐如海弥漫开来。
    大昭寺天亮前的这一幕,恍如一幅被岁月遮住神秘面孔的朦胧油画,它深烙在了我的灵魂里。

 

                                       二

 

    在大昭寺前打探到乘车的地方后,我们就匆匆地赶了过去。在转经路旁的一个院子门口,已有三两个人在那里站着等车。我们加入到了他们中间。天有点冷,晨风袭来,我们才意识到身上穿单薄了。
    车等了好久才来,是一辆东风牌卡车。我们爬了上去,空旷的车箱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只好站在被雨水弄得泥泞的木制车箱板上。
    卡车驶出拉萨城没多久,天就开始下雨了。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们,只好在心里祈盼着快快抵达甘丹寺,结束这种冷的煎熬。卡车沿着拉萨河畔,在峡谷中不停地奔驰着,但前面蜿蜒的道路似乎总是跑不完,好漫长的道路啊!
    从山谷出来,卡车终于来到了一座大山底下。车箱里的人说,甘丹寺就坐落在这座大山的顶上。抬头仰看,满眼除了云和雾什么也看不见。甘丹寺在哪里呢?是在云雾里吗?
    卡车开始在泥泞的盘山路上像个笨拙的甲壳虫缓慢地向上爬去。时间在引擎巨大的喘息声中,飞逝而过。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卡车仍旧不停地在盘山路上盘来绕去,螺旋而上。随着卡车继续向上爬升,我们的心也开始在云雾中升高,俯瞰山下,山脚下走过的公路宛如一条细细的弯弯曲曲的灰飘带,盘绕于大山脚下。
    一小时后,卡车穿过环绕于大山腰际的云雾,驶进了阳光中。瑟瑟发抖的我们顿感浑身温暖如春。太阳光芒四射,满山全是反射着温暖之光的绿色,仰首望去,抹了一层光的绿草铺满了甘丹寺周围的大山──而甘丹寺就坐落在这绿色之上。
    ──天呐,真壮观!
    远远望去,呈半环形的大山之上,由青颜色石块组成的庞大的残垣断壁的寺院群,布满了半个天空。静静的寺院群只是在中间点缀着一两座修复一新的喇嘛红的寺院。我只记得自己下车后站在一座座、一层层残垣断壁的寺院群的对面山坡上,久久无语。面对着这座宏大的由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创建于十四世纪的著名寺院,我说不清楚当时震荡于我心灵深处的那种感受是什么:是饱经沧桑、历经劫难而留存下来的那种撼人无言的残破大美?是历经劫难、任岁月流逝而日久弥坚的刚毅?是善与恶、美与丑在人们心中的生死轮回?还是远去的大师于冥冥之中留与岁月的一杯伤怀?
    当我站在圣地的阳光沐浴中准备聆听信仰之钟再次撞响时,我闻到了来自远古大地的芬芳,是的,这座始建于十四世纪宏大的著名寺院此刻就在我的冥思之中高高耸立着,它已经将我的灵魂溶进了它的心里。

 

                                        三

 

    我们在一座座长满了高草的残垣断壁的青石墙里,寻觅着。我抚摸着一截截残墙断壁,就仿如我在用手触摸历史的心脏。层层断墙,皆是用一块块石片叠砌而成,仿佛每一层石片里都藏匿着一个秘密、一段历史。从坍塌的墙洞里朝远看去,连成一片的残垣断壁十分醒目地勾勒出甘丹寺的沧桑与兴衰;几缕饮烟从寺院群中升起,阳光中,只见一只野鸽从空中翩然而降,停落在面前不远处的一截高墙上,正散发着阳光的味道。走在宁静之中,再闻着野草弥散的特殊气息,我恍然如觉远逝的历史已悄然从遥古的隐秘处一步步地走来,是的,它确实走来了,只是我无法看清楚它那历史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一阵又一阵低穆而悠深的法号声,从云的上空传来:呜──呜──呜──
    这种让人的心灵感到震颤的法号声是从哪里来的呢?
    寻声望去,远处山顶的寺院已被厚厚的云雾笼罩,满眼除了云和雾,什么也看不见了。深邃悠长的声音仍旧在云雾里回荡着,恍如天外之声。大雾如海一般漫了过来。我们决定登上去,去寻找那个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我们在浓雾里朝声音上方攀去。记得小时候,每每望着高原上空滑过的白云,我就在冥想,那上面会有什么呢?
    大人说有神仙!
    有神仙?乱想之中,我便被白色大雾包裹了起来。我没有遇见神仙,我反倒与自己一并行走在云雾里了。行走在里面,总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阵阵潮湿弥漫了我全身每一个毛细孔,潮湿中略带着一丝儿凉。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云雾包裹过,我伸出双手,感受着大雾的恩赐。置身浓雾之中,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潮湿的大雾拂面而过;深呼几口,清新而凉的湿气,浸心润肺,仿佛心都湿了。
    是的,在云雾缭绕的甘丹寺山顶的浓雾里倾听从上空飘然而来的法号声,一如在梦境里聆听生命的真谛──它在洗涤我欲念纷杂的灵魂。
    我在云雾里寻着声音继续朝上爬去,我想知道那声音的上面有什么?天空的背面是天堂么?
    低长的法号声仍在浓浓的大雾里神秘地回荡着:呜──呜──呜──
    直到今天,我仍旧十分怀念自己当年在西藏甘丹寺山顶的大雾中倾心聆听法号声的感受。而如今,物欲横流,人已物化;人非物,物非人,人人都在不知不觉中给异化了。
    最后,我听着声音走进了声音里。
    ──想知道我当时的感受是什么吗?
    我告诉活佛,说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一颗因浮躁而骚动不安的心灵,会突然于瞬间变得无比宁静起来,活着仿佛一切都开始变得最为简单起来,而愈是变得简单,其事物也就愈发显得单纯,甚至会变得清晰和透明起来。
    禅状中的活佛合目无语。
    最后我说,在云雾之中,仰望天穹,人有一种想融化其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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