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印寺记
几年前就听佛兴寺的信士江大夫说,佛坪四大寺庙中石印寺居第二,我开始有了寻访石印寺的想法,可是,杂事犹如漫山疯长、缠树绕崖的葛麻藤,让人无法抽出身来,完成这一愿望。去年,江大夫已驾鹤西归,迁入烟雾尘冥之境,想起他说过的话,不禁悲感伤怀:佛坪虽大,虽有碑记纸录,虽有他方游僧来住持草野山地的几处寺庙,可谁能如他洞悉佛坪宗教的云水诸事,了知故土佛教兴衰历程啊!他这一去,若不能随他早前的指点去披烟寻踪,石印寺的一切则可能永没暝海了。今年7月中旬,学校放假后,我把一支秃笔从虚无的纸上移开,告别了那无故寻愁觅恨的心绪,终于有机会前往石印沟去钩沉旧事、一览古迹了。
我沿沟询问,遇到的田老村妇不止十人,都是一脸的茫然,不能道出一点点蛛丝马迹。人用泥牛入海、鹤去无痕形容事物再难有回音的情形,若用到此事上,再恰当不过了。
我坐在沟里的一棵大麻柳树下想:我这没头的苍蝇一样的打听,当然只会是徒劳。细细推敲,我虽不能问到石印寺的消息,却应该可以问到这沟里活到老神仙年龄的翁媪的!往事一定以最大的浓度聚缩在他的记忆里,也许他会从记忆中打捞到关于石印寺的一些说法。
我不再打问石印寺,只打问鹤龄老人,很容易地,我找到了住在沟垴的、八十二岁高龄的罗家老人。
罗老伯虽然耳朵有些背,可他的精神却很矍铄。他的儿媳对我说:“你要慢慢问,不要累着他。他到底是老了,一阵阵有些糊涂的。”
罗老伯抽旱烟,烟袋锅长长的,胡须白白的,衬托出他脸上的红润和恬淡。
问他很艰难,一句话要大声地问几次他才能听到。可是,终归问出一点点线索来——
老人说他老家在湖北黄冈,从他上溯到六代的祖先,迁移到了佛坪,一来就扎在了石印沟里。
听祖上说,石印沟得名于唐代,有一幼童随父亲在山上挖药,不想竟挖出枚石印来:印是鸡血石质的,印面有三寸见方,上面刻着“土寸可饶”四个篆字,他们带回家让书塾先生辨识,先生一头雾水,就到沙窝子的佛兴寺去找老僧。老僧沉吟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说:这“土”“寸”叠在一起不是“寺”吗?“可饶”是很好理解的,就是有寺护佑,一方土地可以丰饶嘛!
于是,人们就积资,并由佛兴寺措置善款,在幼童挖到石印的山上修起了一座寺院——石印寺,称寺庙所在的山梁叫石印梁,梁下的村庄叫石印沟。
那位挖到鸡血石印的幼童也开始到佛兴寺修佛,石印寺的佛事暂由佛兴寺掌管。
十年之后,幼童已长大成人,道行渐深,石印寺的佛事就交他掌管。
昔日的幼童,法号叫天慧。
佛法虽广大无边,却要靠传承衣钵者去发扬光大。
传承佛法一靠觉悟,二靠诚心,三靠德行。
觉悟是慧根,佛徒的慧根须接续佛祖的慧根,参透天地玄妙之机,意会佛主本意,一脉传递,才可弘一无边、近于造化;诚心是专注,佛徒须一心向佛,无二心三心,无旁鹜杂念,倾毕生心思于佛法,度己度人度世,才可聚精会神,忘己唯佛;德行就是佛在心念,在口耳,在经卷纸笔,更在善行施予,由此,佛法才能由心到身,由知到行。
天慧自年幼到年老,布施佛法于一方,感悟佛念于几卷,护佑平安于经年。石印寺香火日隆,渐渐就胜过了团转多座寺庙。
出家人的人品也分三六九等,大慧大德者在佛事中,大妖大障者也混入佛事者中。有人就嫉恨天慧师父,可天慧毕竟是天慧,内心虽然恬淡,可恬淡在善良众生,不会恬淡至于天真和愚诚。山内外妖僧应和着,数次想洗劫石印寺,可天慧是难以算计的。
流年似水,天慧圆寂后,天智师父却斗不过众妖僧,终使石印寺的积数十年的光焰暗淡下去。妖僧当了住持,在石印寺底下修了地阴子,也就是暗牢,囚天智师父在地牢里。并不断暗扣来礼佛的有姿色的女性,关入地牢,由妖僧轮流奸淫。周围村寨只隐隐觉察石印寺有嫌疑,就联名禀报汉中府,汉中府派兵攻不下有武艺的石印寺恶僧,就又转禀长安朝廷。武则天当时执政,就派胡敬德带兵数千突围石印寺,终于在石印寺地牢里发现了数十关押的妇女,并发现了天智师父的数具妇女的骨髅。至此,人们对被妖僧玷污了的石印寺没有了半点兴趣,就火烧了寺庙,绝灭了一个寺庙的香火,这次灾难也株连了佛坪的其他三座寺庙——佛兴寺、老庵寺,回龙寺,佛坪大地,佛光陷入了长久的寂灭。
石印梁经历了劫难,荒凉了起来,石印寺只成了一个悲哀的传说。
后来,人们不愿再提到石印寺,就把石印沟改名叫石堰沟,想从沧桑大地上擦去那一段记忆。
老人断断续续说了一个上午。
最后,他指着西边的一座山梁说,那就是石印梁,从前我到山上放牛,还拾到过一只铜铃的。
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是一座长满了耳树和药树的山梁。
群山逶迤,烟雾飘渺。石印梁的树丛荒草里也许会发现些石条、石碑、柱石、石狮什么的,也许秋虫还在啼唱着千年前的故事,也许天阴雨湿之夜从石板底下会传出天慧师父的叹息声和屈辱而死的女子的哭声。
“山河草野伤往事,牧童山谣唱春风”,记不清是谁的诗句了,它道出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
我把这个故事写在纸上,恍惚间,我看到天慧师父慈祥的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