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大王寨
椒溪河东岸的棘子岭背后有一座更高更险的山,山顶上遗落着一个旧时的寨子,叫大王寨。有人叫它土匪寨,反正是一回事,大王也罢,土匪也罢,都是打家劫舍、嗜血墨面的恶人。时间远去了,在他们驻扎过的寨子里,披踪觅迹,漫漶的时光和衰草寒烟底下,一定丢失着一些岁月的嗟叹,星星点点地轶散着一些秋虫啼唱不尽的挽歌。
许多年里,有空了,我爱一个人去爬那些高高低低、静静穆穆的群山,坐在它们的顶上,看一堆堆乱云在天上翻滚,目送一朵朵烟岚随风飘向远方。我也从那些山顶上一次次地遥望大王寨,猜想古寨子里的景像,窥思那一个陌生的世界。
那座山太高了,寨子似乎是搁在天上,去看看它很不容易。
时不时地听到有些老人提起它,说起发生在大王寨的一些如烟往事——
“大王姓魏,光头黑脸,高大魁梧,是从河南的地面迁过来的,一只眼睛瞎着,脸上有刀伤,瞎眼可能是械斗留下的。他来这里时,带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小,都如花似玉。”
“他在山上扎了寨子后,外界的人们就很少看到他,只有一个姓姜的大夫被抬上寨子给他看过两次病,给他的小老婆把过脉、报过喜。”
“每年的七月十三,山上鞭炮连天,可能是给大王过生日吧。”
“后来,寨子废了。是毁在一个下午的,山上乌云弥漫,一个闪电过后,寨子便着火了,从下午一直燃到半夜才熄,火大得几十里外的陈家坝都能看见。从那天以后,大王寨便一片死寂,没有了一点动静,山顶上黑黑的,光光的,周围的村庄里再也没有遭过匪劫。春春秋秋,通往大王寨的山路就慢慢地荒芜了。”
“过了几年,才有人到过大王寨,寨子里已经长出一茬小树,青青地摇动着枝叶……”
断断续续地听到这些轶闻,大王寨在我心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去年八月,我和一位朋友拿着砍刀,披荆斩棘,一点点地向山顶攀爬,足足走了四个小时,我们才入了大王寨。
寨门是用宽大的石条修筑的,有三米高两米宽,门扇没有了,无奈地搁在大风里,吞吐着荒漠的时间;寨子四周极不规则,方圆不到两亩大小,高低不平。有两处础石依稀可见,在靠北的边上,有一个石椎,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仰视着云天;寨中间有一棵榆树,有大水瓮一样粗了。在佛坪山里,我还没有见过榆树,不知它怎么就生长在这寨子里了。
寨子的西、北、东三面都是高崖,很险要,只有南面有一条路和外界相通。站在靠北的悬崖边,看见崖下黑云弥漫,扔个石头下去,好久才能听到回声。寨子里呜呜地响着风声,野风掀动着人的衣襟,让人心里不胜悲凉。
我和朋友坐在地势低一些的荒草里,点一支烟,烟缕丝丝袅袅地飞升,我们相对无语,寨子里显得更加寂寥。
过了一会,朋友在一块巨石的背后叫我,我去一看,原来在一块石头上钉着一根铁链,链子的一端是一副手铐,铁链和手铐都锈蚀了。这链子的一端当初铐住的是谁啊?是想篡位的二大王吗?是想卷财逃逸的管家吗?是私藏银元的小匪吗?是想和一个年轻的生命一起私奔却被捉回来的压寨夫人吗?是从山下抢上山却宁死不屈的烈女吗?……在我幽幽胡思乱想的时候,朋友又在一处石缝里又找出了一枚银质的簪子,山风野雨已磨蚀得簪子失去了形状和光泽,就像是一声无奈的轻叹。
“要下雨了,该回去了。”朋友提醒着我,我感到秋风是骤然有些凉了。
下山时还得砍路。
群山逶迤,秋风阵阵,等我们淋雨下在山脚的时候,天已不早了。
回望大王寨,它早已锁在一片茫茫的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