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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地

[db:作者]  2019-01-22 00:00:00  互联网

 

                                      露水地

 

 

漫长的暑假只剩下最后几天的时候,我才有暇回了一趟老家,见过母亲、大哥、嫂子一大家人,就特别想念妹妹。妹妹住在一个叫花滩湾的地方,离我家有十多里路。站在我家屋后朝东望,看不见妹妹家的村子,因为中间隔着一群错错叠叠的丘陵。我本来可以骑着摩托绕道去的,可我没有。我想沿着那些丘陵的山脊到妹妹家,顺便看看我小时放过牛的那些坡坡岭岭,想知道它们如今是什么样子.我会慢慢走那一段路,也许能重返那些荒凉或有意味的岁月。

 

从村后慢上慢上,曲曲折折、盘来绕去,爬到了前坡梁顶,那里的桐树一棵也没有了,只有一些狼牙刺、一网一网的野萝卜花和一堆一堆的料浆石。从山侧往北,再往北,得穿过一个垭豁口。那个垭豁口有点像武侠片里的山门,坐在那里往南能看见明明亮亮蜿蜒向东边乱山丛中流去的汉江,往北能看见一座碧波粼粼的水库——都家沟水库。我初中毕业后才十三岁,就失学了,生产队让我到了那里的大队林场,我在那座水库边的荒山野岭上看守过稀疏的槐树林,放过四年牛。那四年时光混沌而漫长,荒芜和暗淡了我本应美好青春年月,只要一想起那一大片的绝望和孤寂的时光,我就悲从中来,唏嘘不已。我后来虽然考学走了,可那些灰暗、失落的日日夜夜在我的心里和眼里留下了整整一生都褪不尽的荒凉和忧郁,也让我在整个青年时代、中年时代以及现在的老家时代都木木愣愣,总是失神和恍惚。

穿过垭豁,走上另一道山脊。一座座山坡全变了,只有零星的一些杂树,黄泥坡上种着玉米、黄豆、高粱和苦莜。脚下的毛毛路上杂草丛生,茅草、马耳草、野苜蓿和一种已忘了名字的草深可及膝。我边走边想心事,想那些放牛、守林、茫然里傻望月亮的陈年旧事,没想到竟被露水打湿了鞋和裤脚。我低头细看,荒草上挂满了密密的、又白又亮的露水,它们就像草上结出的一种幼小的果实。我往前看看,远远的一道山粱上全是露水草,往后看,我已踩过好几里露水了。

“回去吧!不,反正已经陷在走不尽的露水地里了。走吧,鞋和裤子已经湿了,大不了一个湿啊!”我迟疑了一会,心里一横,就踏着露水继续往东边的丛山里行走了。

沿着山脊走,高高低低、拐左拐右,水库蓝蓝地就在北边的山下。水库那边是一个叫周家河、另一个叫水磨沟的地方,我曾把林场的四头牛赶到那里,和那里的一个放牛老汉说过一些日子的话。现在算起来,那老汉早有九十几岁了,也许他已不在人世。山下的水库是带状的,一条宽大的河一样,蓝得像是平铺着一大片碧空。

“怪不得这山上露水大啊,主要是山下有水库,湿气重!”走一段,我就坐在石头垛上拧一拧裤脚,也倒一倒鞋里的水。

露水草丛里是有花朵的,粉的、白的、蓝的,也有黄的,偶尔能看见一只蜻蜓平伸着薄亮的翅翼停在草尖上,露水太重了,它飞不起来!

 

我就是这样,在那个蓝汪汪的早晨,陷入了无边的露水地。

“谁见过这么多的露水啊!”我忽然觉得这不是露水,而是几里又十里、十亩又百亩的泪水。

“我在那四年里真的是流过太多的泪水的。常常一个人坐在山梁上哭,一个人躺在草丛里哭。就在这蛮荒的山岭间,洒满了我十三岁的惶惑、十四岁的忧伤、十五岁的孤独和十六岁的绝望。那些年,我父亲去遥远的地方治病了,母亲时不时地要过去陪护,丢下我和哥哥在村庄里。”我怔怔地站在山梁上,就以为这露水全是我小时丢在这些荒野里的纯真和梦想

“这些露水是蓝色的,这些露水里蓄满着蓝莹莹的晨光,这些露水如果能一粒粒地摘回去,即使摘再多的日子我也愿意。因为从前的村庄里有丢魂和叫魂的说法。我把这些露水摘回去,就是把小时丢失的天真和灵醒摘回去了,就是把散落多年的魂找回去了。”我真的撮着手去摘露水了,把它放在手指上,舔在嘴里,尝着草野露水的味道和老家蓝汪汪的早晨的味道,也尝着自己少年时代幻觉的味道。

 

一阵风吹过来,又一阵、又一大群风吹过来,草秧子摇摇晃晃地颤抖着、起伏着,露水在风中都被摇落了。

“落就落吧!等露水落光了,我就不会湿鞋和裤脚了。”这是个阴天,一大群小鸟啼叫着从头顶上星子一样朝东飞去了。

“那是妹妹家槐树林里的小鸟吗?”我走得很慢,想起了妹妹。

妹妹是我们排行里最小的,和哥哥、和我年龄错得很远。父亲在世时最放不下心的是妹妹。母亲在生下妹妹时悲伤地说:“本来不该生养这个女子的啊,因为不等她长大成人,我们就死了。她出嫁的时候,只能站在我们的坟上和我们说说话。”父亲说走真的早早就走了;母亲虽说是活着,却糊涂了,没有了一点记忆,她是打发自己更多的心思去陪父亲了,去了烟那边风那头的冥国他乡。

妹妹出嫁后,家里不是太富裕,她生下外甥养到三岁,就去南方打工了。

外甥五岁的时候还没上学前班,就随爷爷在山上种玉米。山野空旷,爷爷赶着牛从山的这边犁到遥远的那边,外甥就跟沿着犁沟撒种子。山里乌鸦多,竟然有乌鸦去抢外甥瓜瓢里的种子,气得外甥拾起石头赶乌鸦。

去年,妹妹从南方回来了,我只和她见过一面,所以,就特别想她。

 

草野里的露水渐渐没有了,山风也渐渐吹干了我的鞋和裤脚。

从水库东边尽头的山梁上下去就是妹妹家,穿过一片槐树林,我就能见到比我小许多岁的妹妹。

我回头看了看那些乱山,那里的荆棘和荒草在风中摇摇晃晃,荒荒漠漠、迢迢渺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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