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花开千朵情
那一盆凤仙花是前天绽开第一朵的，昨天又开了一些个，今天就开得更多了。
我一朵一朵地数，想数数到底开了多少朵，数着数着糊涂了，因为有盛开的，正在怒放的，半开的，还有欲开未开的，更多的是已经红意浸淫的大小花蕾——干嘛要数那么清呢？数得再清又能怎样？反正就是数百朵啊，就是千余朵啊！
花开得鲜丽润泽极了！男人也婉约，也是喜欢花的。最会生活的人常常需要让内心变得纯粹，在某一时段，整个生命里只有一个念头。面对着鲜花的时候就会这样——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眼里心里唯有花之姿、花之色、花之韵。
三月初，你就离开这里了，去了异地，到那边的半月时，你打电话说，让我种一盆凤仙花，一盆里多下点种子，待出苗后最多只留两株，把其余的移走。我照你的话去做了。种子适时出土，顶着黑黑的种壳，歪着脑袋打量着世界；过了几天，它就不戴那黑黑的帽子了，出现了两个小叶片、三个小叶片；叶片越来越多，叶片也各自伸向了自己想抵达的天空；一遇到风吹，小苗轻轻摇曳，清纯少女一样亭亭玉立，一天天变得风姿绰约。
我隔天间天地给它们浇水，松土，发现了虫子什么的，就替它赶开。
它们的叶子黑绿黑绿的，整个植株显得壮实，却不是那种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样子。
有时，我会站在两株凤仙花苗旁边很久很久，看两株绿色的生命被我呵护得如此精神、如此鲜活。
花苗长过了四月又长过了五月。
你打电话回来，没问过我的衣食住行，没问过我的晨昏起居，却只关心着那两株凤仙花，好像它们比我重要、比我更值得在意一样。
我想，你是怎么了？究竟是和我共度漫漫岁月，还是和它们？
不就是两株女性最钟情的凤仙花嘛！
“你家的凤仙花开得太好了，你这是给谁种的？”邻居从他家阳台那边传过话来。
“嗯，嗯嗯，给蜂和蝴蝶种的，也是给看见它的所有人种的。”我回答。
“这凤仙花是为谁种的？”真的，我弄不明白了。
她去了异地，这凤仙花结得再繁，她也不会摘取一朵去染她修长的指甲啊！她为什么让我种凤仙花呢？凤仙花将是为谁在荣枯着它的一生？
想了好久，我才想出些眉目来——
你知道我是个粗疏、马虎的人。有些看月亮归来，会忘了关门，一整夜都敞着门睡觉；我丢了不知道多少把雨伞，丢了不知道多少把钥匙；我永远记不住她的电话号码，气得她泪流满面，数说我不知心里想了些什么……她让我种和养一盆凤仙花，不就是让我在生活中多些细心吗？养花最能检验人的责任心了，最能检验一个人是否关爱别的生命了，最能疗治粗疏马虎的毛病了。一个能把花养得青枝绿叶、花团锦簇的人，一定是一个心细的人，是一个在乎自己之外别的生命的人。你一次次电话里只问凤仙花而不问我，你知道了凤仙花的处境和状况，自然就知道我的生活和心情了。
你知道我是个需要用美作寄托和陪伴的人，身边有了纯洁美好，眼里就不空漠了，心里就不孤独了。人啊，在衣食住行之外，还得有些养心滋梦的事物。作为底层平民，心里没有多少大事，全靠一些细碎的美好来慰藉和温存，通过对一些细小的美好的关注流连而淡去忧愁和自卑，也借此祛除平生无所作为的羞惭和愧怍。每个人的眼睛、耳朵和心都是一只或一群羊，你得有一片或一地青草让它们去啃，如果它们啃不到青草，就会四处张望，就会沿着某一股有着青草味的风走向远方。你让我养几株凤仙花，我身边就有了一些婉约、柔艳的美，我心里就能得到某些安详。
你知道人在生命存在的过程中，需要次第再次第地和数不清的事物一同前行。一朵飘移的白云，一轮圆月或残月，一道哗哗啦啦的河水，一群相随相依的飞鸟，一株不断荣枯运转着的花草……同物性折射人性，自物迹推想心迹，人的多少玄妙心事、世界的多少玄机都是在和其他事物同行中纷生和参悟到的啊！
你知道我喜欢联想。由凤仙花想到摘花朵的情景，再想到用白矾舂花瓣的白瓷钵，再想到边听音乐边往指甲上敷花泥的动作，再想到十个上面坐着鲜红美丽天使的手指头，再想到这十个手指头在琴键上轻轻的游移滑动……
这样遐思湎想之后，我看到那两株凤仙花更绰约多姿了。
我又给它们浇了一些水。
两株凤仙花就像是两个娴静的姊妹。
我想起胡兰成赠张爱玲的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是啊，生命的际遇里有那么多宏大广阔的豪放，也有那么多细碎微小的婉约，是它们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地慰藉和陪伴着我们，让我们有信心和有兴味去跋涉那过于荒漠和遥迢的岁月。
风仙花，一曲游丝般最终留不住的骊歌，一段旷远寂寞里的柔情扶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