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野菊花把最后的一抹迷艳卷进秋风之中,夜幕总是无情地淹没绚烂的云霞令世界呈现一片昏暗。夜色正浓时杰借着烟雾燃烧心中的忧伤。父亲又开始咳嗽,每一声让杰都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让父亲喝下药,扶父亲躺下。杰半年多没有回家了,春节时,父亲还是好好的,他把家收拾得温暖熨贴、欢欢喜喜地等待儿子回家过年。杰是父亲一手带大的。几岁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杰记得非常清楚,那时,他就睡在母亲身边,娘也是咳嗽,后来就喘憋,不能下床了,渐渐消瘦、慢慢干枯了生命,最后,娘再也听不到他的呼唤了。从此,杰在黑夜中经常“呼得”一下,眼前就有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梨花凋零、泪雨飘落,娘的目光在旷野上闪闪烁烁、明明暗暗。
杰看着昏黄灯光下的父亲,脑中的那一片白色风吹水面一样地抖动起来,疼痛、悲伤就那么在他的心头萦绕久久不散。这来得太突然了,让他的心理猝不及防。杰是路过村庄才要去看看父亲的。杰在南边工作,父亲用一双手、一副硬朗的身板把他养大、送进学府。父亲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村庄,土地田野就是父亲浩瀚的世界;绿禾的起伏、五谷的丰获,就是父亲心中的浪花;日头的烈辣、汗水的盈溢就是父亲旅途的酣畅。春天,那就是儿子和他们的家了:灰砖房、红砖墙、木椽顶、农家院落的一片土艳,椿树的繁枝茂叶是群鸟的乐园;夹枝桃熟季花妖妖灼灼。鸡鸣牛哞的喧吵是父亲生命的钟摆。父亲一脸的沉默,灰衣布鞋,在别人遗弃了土地涌往城市淘金的年代,父亲说,农民不种地那不就忘了本吗,粮食从何处来?父亲的田野充满生机锦绣纷呈。晨晨暮暮,躬身叩拜家园的图腾。
父亲又在一阵阵干咳,他的骨骼突兀,有些蓬乱的华发在杰的眼中如秋风中纷纷倒落颓废的荒草失去了生机,他握着父亲干瘦的手,好像一松开父亲就会坠落一个深深的洞穴之中,父亲的喘息声让杰感到一根根钢针的竖立令他肝肠寸断。秋风起,木叶旋飞,簌簌的落叶在黑夜的逼视下把最后一个生命的舞动献给大地。在一种凄恻的声乐中杰眼中的雾水凝固成一颗硕大的雨滴打在父亲的背上。
倘若不是杰出差路过来看望父亲,他还不知道父亲的病,父亲也从来没有提到他的不适,即使现在已病入膏肓。一种负罪感啃噬着杰的心。杰带着父亲去做体检时也丝毫没有不祥的预感,直到医生很镇定对他说你是病人的儿子吧,你看,他指着胸片上的一片阴影说,是肺门的肿瘤,并且,已经通过淋巴转移。如山倒之势,杰顿觉五雷压顶。这绝对不能让父亲知道。生命真是无常的吗?或者说,生和死本就是形影相随,活着的时候,死亡就躲在它的背后窃笑,而生死的倾斜颠倒,灾难就那么堂而皇之地降临了。在杰的意识里,父亲是多么顽强,一如村庄路口那棵百年老柳树不屈不挠、饱经沧桑,却年年抽长春天的绿叶。一大片白色的空茫中,杰感到有无数朵白色的花儿飘落。
深秋的浓雾把月光隔离,夜色迷蒙,父亲的小屋,屋梁上的燕子母子轻声呢喃,杰决定再不能离开父亲,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治疗。他不能失去父亲,是父亲给予他的那份香醇和泥性的清芬让他在异乡的路途步履放达,累了,父亲和家是他修复的港湾。杰记得也是一个深秋的夜晚,他高热抽搐,父亲背着他,要涉过一条冰凉的河水才能到赤脚医生家,旷野盛大溶入无边的秋夜中,浓雾茫茫把父子包裹,杰在父亲的背上颠颠簸簸昏迷不醒,父亲忙乱的脚步踏响深夜的静谧。
而此时,杰感到父亲的身影正在慢慢被黑夜吞没。他的焦灼透过玻璃窗子高悬在黑夜的上空久散不去,尤其是,父亲欣然答应和杰一起走,他似乎早已明白杰的心事,让杰感到更加负罪。父亲居然不给他一番痛苦挣扎的过程。他是那么平静的面对人生的明暗,彻悟自然地无常。父亲早已明理所要发生的一切。父亲什么也不带走,门也是敞开的,村庄渐渐地模糊了......
一声悠长的笛鸣,如大提琴的低吟在空旷的天空回荡,让人愁肠百转,是要告别什么吗?燕鸣声声从天空流泻,父亲正在痴痴凝视南飞的燕子,杰拉紧了父亲的手.....
这是朋友杰的故事,我已经失去他的消息,以此文字,祝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