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的老人
那天我坐公交车回家。109路的起点站。车上只有五个乘客。坐在前面侧座上的是一个老人。我上车时没注意他，我走到后面空荡荡的座位上坐下来了。直到车子开动时也没有人再上车。我随意地看着窗外，什么事也没去想。一阵口琴声忽然使我掉过头来。吹琴的是那个老人。我看了他一眼，这个老人大概70多岁了。他吹口琴干什么呢？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可能是个卖艺的；从他的打扮来看，和一个乞丐差不多。我摸了摸口袋，还有一块钱零钱。我想等他过来时，就把这枚硬币给他。这当然不是施舍，因为他提供了音乐。
等了一会，他没有起身，尽管口琴声停止了下来。我又向他看了一眼，我突然感到好奇起来。不是这个老人没吹了，而是在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我一下子没弄明白他笑什么。我不由仔细看起他来。他的头发胡子都是白的，特别是胡子，显得很硬，这有点妨碍他吹口琴。他的右手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前胸，像是要告诉自己一点什么。然后我看见他很仔细地避开胡子的干扰，将口琴重新凑到唇边。慢悠悠的琴声又响了起来，还是刚才那支曲子。
我一下子明白他刚才为什么笑得那么腼腆了，因为他觉得他刚才没有吹好，所以他打算重吹。他的笑是对自己的，也是对车上这几个没注意他的乘客的。我心里忽然动了一下。这个老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呢？他无缘无故在车上吹口琴究竟是因为什么呢？我断定他不是想通过吹口琴来得到旁人的一点什么，那么，他是完全因为自己吗？他的打扮可不像是一个专业口琴家啊；而且，就他吹出的曲子来说，和专业也扯不上关系。
我觉得我可以下结论了，他只是一个想把口琴吹好的老人。这就是他的目的。我发现我有点激动起来，因为我感到我遇上的不仅仅是一个喜欢吹口琴的人，我遇上的其实是一种心态。在一个属于公共场所的公交车上，一个老人用他的腼腆向我展示了他内心的平静。在我们的生活中，这样的平静还剩下多少呢？特别是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背景下，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能够遇上一个因为自己口琴没吹好而感到腼腆的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快要走完自己人生之路的老人。他是用什么办法来保持自己的那种内心平静的？——正是这种平静，他才可以旁若无人地吹奏。
我开始仔细地倾听起来。尽管我没听出他吹的是一支什么样的曲子，但我觉得我应该更真实地感受一下他琴声中所流露的心态。在生活的奔忙中，这种心态已经距我们越来越远。
不记得是谁说过，在某种意义上，一个老人也就是一个孩子。我愿意这样来理解这句话，孩子的天真是因为不认识这个世界，而老人的天真却是因为太了解这个世界。这个老人，就因为他太了解了，所以才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他吹好口琴更重要的事了。于是他鼓励着自己，也为自己的没吹好而感到真正的惭愧。
下车的时候，我忍不住再看他一眼，这一次，他像是满意了，因为他的眼睛严肃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