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存在的揭示
——读诗短札之二
里尔克的诗歌总是揭示着什么,或者说,他总是通过诗行告诉我们一些与生存真相接近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他长期体验和思考的结果。譬如那首《村子里立着最后一幢屋……》,每次读到它,我都忍不住感到颤栗。诗歌只有短短九行:
村子里立着最后一幢屋,
那么孤单,像世界的最后一幢屋。
大路缓缓地延伸进黑夜,
小小的村子留不住大路。
小村子只是一条过道,
夹在两片荒原间,畏怯地,
神秘的,大道代替了房前的小路。
离开村子的人将长久漂泊,
也许,还有很多人会死在中途。
单就题目来看,这首诗要处理的是里尔克驾轻就熟的“孤寂”题材。他本人也一再强调,最重要的就是个人。当一个人只密切关注着个人之时,或许也最能终于明白命运的真相和它存在的方式。因为真相总是在个人身上得到体现。在里尔克那里,非理性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起作用的永远只是个人在大地上的过程。对他来说,物质改变的是外在,命运的核心却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和命运对抗的也永远只是个人。因此,“孤寂”与“漂泊”便成为人最本质的宿命。
在长诗《杜伊诺哀歌》的第一首中,里尔克就明确地写道,“在这个被人阐释的世界,我们的栖居/不太可靠……”这行诗歌表明了里尔克对阐释的质疑和渴望进行对本质性言说的揭示。在他的众多诗篇中,复数的“我们”与单数的“我”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进入视野的“村子里的最后一幢屋”既是在个人眼中,同样也在人类眼中出现,更为真实的,它是在每个个人的灵魂中出现。在这点上,里尔克与克尔凯戈尔和尼采有着令人惊讶的相似性。读过克尔凯戈尔和尼采的著作就知道,他们从来就不把思想当做真正的哲学课题,而是选择把自己置身于最严峻的存在问题前面而接受考验的那个孤单的个人。
里尔克在诗歌中揭示的也恰恰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和考验:人生活的世界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世界。人必须得“离开村子”,必须得经受“漂泊”,也必须得“死在中途”。这恰恰就是命运的真相。莎士比亚也早就说过,当我们发现我们来到的是这样一个世界时,所以才忍不住放声大哭。
决不能说他们异曲同工,因为存在的真实本就是最彻底的真实。
2011年4月17日
附:原译文第五行末尾为“道道”,我抄录时改为“过道”,似乎更确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