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匠
小区门口忽然出现一个磨刀匠。
他皮肤黧黑,穿着一身过去年代的绿军衣,又脏又皱。胡茬短短地在下巴和嘴旁冒出,颜色和他的头发一样,白多黑少,额头上皱纹很深。看模样,年龄肯定过了六十。他横坐在一条板凳上,低头磨刀。两边是他的工具,紧紧挨在脚旁。看上去不是他要使用这些工具,而是这些工具一辈子都在围住他。
除了磨刀石和他手中的刀,其他的工具我都叫不出名字。
我只童年时看见过磨刀匠。那时外婆家的菜刀钝了,叫一个磨刀匠来家里磨刀。来的是一个青年,进门时笑笑,接过刀就熟练地磨起来。外婆端来茶水,搁在他旁边,一边看他磨刀,一边和他说话。刀磨好后,外婆看看刀刃,然后付钱。只一转眼,对方的工具已全部搁在板凳上,肩上一扛,又笑一笑,慢悠悠走别家去了。
我在旁边看着,觉得他非常了不起。
只是后来,我没有再看见过磨刀匠。
很多年里,我不知道这时代是不是还有磨刀匠。
去菜场买菜时,有些肉店主人趁生意清闲之际,会忽然拿起一根铁杵,将手中的割肉刀在上面磨来荡去。我没问过铁杵的确切名字,却知道那是能将刀子磨快的工具。于是我知道,那割肉刀如此锋利,就在于主人总在不断地磨它。每次见时,我心中会冷不防闪过一念头,怪不得现在看不见磨刀匠了,因为没有人需要。没有人需要的人与事自然都会消失。
我念中学那时,正流行一首刘欢唱的《磨刀老头》。每次听到时总不以为然,觉得他唱的不是我们平日所能看见的。至少在那时的城市,磨刀匠已无从看见。那时不仅我家,似乎整个宿舍的每户人家里,都有一块靛青色的圆形磨刀石,石面粗糙,中心一个圆圆的洞,要磨刀时,将少许清水洒在石上,就可以蹲下去磨了。
家里每次是父亲磨刀。我很想去磨一次,但妈妈不许,觉得我小,会不小心割破手指。其实哪那么容易就会割到自己?只是不敢如此明言,因此至今都没磨刀的感受。
不晓得现在的刀是不是质量比以前提高了,至少我现在家里的菜刀已经用了好些年,切菜时还是觉得快,从未想过要磨。
没想到会在小区门口忽然看见一个货真价实的磨刀匠。我颇感意外,不禁停步看了几眼。他身边没人,阳光照着他,却显得格外冷清。他正低着头,磨着一把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在磨的菜刀。那块磨刀石有些发黑,应该是使用不少年头了。他双手按住刀刃,用力在石上磨着,洒在石上的清水早已浑浊,但那刃口却变得又新又白,一副吹毛断发的锋利模样。
他身边没有一个顾客。他在磨谁的刀呢?我不敢去问。他的样子太专注了,因为对他来说,再没有比磨刀更重要的事。很可能,他一辈子就只沉默地做了这么一件事。一件事能在沉默中坚持做一辈子,其实是让人敬畏的。
滚滚向前的时代,总是在淹没一些东西,又在不停地塑造一些东西。那些被淹没的几乎就成为了被遗忘的,但生活本身却从来不会遗忘构成过它的每一种方式。像这个磨刀匠,忽然就为旁观者打开一种专心致志的往昔。我打量着他,像是打量一件重要的事,不想漫不经心地匆匆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