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落到辨诬的地步,就有些可悲了。你想,逢人便申述,“事情不是这样”,“这怎么可能呢”,竭力要说服听众,能不累人么?莫泊桑的小说《绳子的故事》中,老农奥士高纳,素来勤俭,发现地下有一小段绳子,就掖了起来,此时恰好有人丢了钱夹子,他便遭到怀疑。在乡公所,在集市上,尽管他不断展示那段绳子,用良心和生命担保他并未捡到过钱夹子,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他。后来钱夹子有了结局,他以为他清白了,就整天讲他的遭遇,奇怪的是,人们还是一味地笑,并不信服。他于是以更复杂的辩解,更充分的理由,更庄严的发誓讲他的遭遇,人们竟愈发地不相信他。奥士高纳终于消瘦下去了,卧病不起了,临终还在喊:“一根绳子,一根绳子……”有人说,这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的冷酷,未免牵强了些,因为奥士高纳的听众全是跟他——样的劳苦的农夫,若说这里包含着人类性的弱点和习惯心理,倒比较真实。
辩诬的人处在一种两难境地,虽说最高的轻蔑是无言,沉默是金,但水落石出需要时间,不大力辩解,别人会说:“看,他也默认了,要不他怎么不说话呀?”要是不停地辩解呢,别人表面上同情,心里却抱着无风不起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而且客观上起到传播作用,事情会越辩越诬。那么,水落石出就了结了吗?也未必。由于无关者大多是从能否获得趣味、谈资、优越感来听取辩诬者的申述的,过早地中断过程,他是不高兴的,他总要想出一些理由来延长他的趣味。奥士高纳便是这种潜在趣味的牺牲品。对于辩诬,目前即使在全球范围内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付诸时间,到时候人们自会找到更有趣的话题,不再关心诬不诬了。大约只有律师和法官才有超常的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