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是学校开运动会。因为,开运动会可以得到一两块钱的零花钱,可以买5分钱一根的小豆冰棍、5分钱一酒盅的山樱桃、一毛钱一搪瓷缸的山杏、两毛钱一把的酸浆(浆,上声,本地口音读“桨”,一种野生植物,吃起来酸甜味),还有那一毛钱一瓶的甜汽水。这甜汽水,平时是难得喝到的。一毛钱,可以买三块豆腐、一堆的菠菜。
那时候,羡慕在钢铁厂上班的大人们,在单位可以免费喝汽水。有的家长会把汽水带回家给孩子们喝。家里离炼铁厂很近,上学下学有时就从厂区穿过,常常跟同学到他爸爸的车间,喝上一瓶盐汽水,那是工人用来防署降温的,解渴却并不好喝。盐汽水汽太足,喝第一口时一定要慢慢来,不然喝猛了,那股汽会把汽水连同鼻涕一起从鼻子眼儿里顶出来。即便如此,仍然向往免费喝汽水的生活。
这种羡别人的日子,直到进了工厂才算结束。真正到了工厂,到了生产一线,才知道汽水是用来解渴不是解馋的。渴了时候,还是盐汽水顶用。所以,车间领回来甜汽水时,有些成家的师傅就会把甜汽水带回家给孩子喝。不可思议的是,我还在福利科的汽水站工作了一个夏天。每天,要跟着解放牌大卡车到汽水厂拉汽水,并在汽水站发汽水,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受限制。更重要的是,发汽水也是小有权力,可以交人的。每个车间的汽水定量,凭票领取,以旧瓶换新水。汽水瓶易碎也易丢,所以领汽水的有求于发汽水的,态度好一点,嘴吧甜一点,就可以给他足额,否则,稍冒犯就只能按原则办事了。周边有不少其他单位的人,也常常要到汽水站来讨瓶汽水解渴,男女老少喝着汽水天南地北地聊天神侃。小小的汽水站颇有点春来茶馆的味道,总会有一些故事上演。
有一回,从施工工地来了个20来岁的瘦麻杆,有人说他特能喝汽水,一回喝个几瓶没问题。于是,大家跟他打赌,看他到底能喝多少瓶。结果,这小子一口气喝了13瓶,肚子竟没见鼓起来,为此,他得到了随便喝汽水的待遇。那时在工厂里,工人们闲极无聊打赌是常有事。有的人为了赢5块钱,一口气吃过10只苍蝇。不过,看到瘦麻杆喝汽水的样子,我不由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小人书《七把叉的故事》,故事讲的是巴西的一贫民窟的孩子,被一个富人利用训练成了大肚子汉,外号“七把叉”,在参加一个吃饭比赛时“七把叉”撑死在桌子上。现在想来,当时的联想未免幼稚了。
有几个小伙子是汽水站的常客,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两个姑娘来的。其中有一位矮胖子,一副好嗓子,还弹一手好吉他。时不时地戴着太阳镜、趿拉着拖鞋,弹着吉他唱上几曲张帝的歌。那副流里流气吊儿啷当的样子,在当时是典型的“失足青年”。还别说,两年后这小子竟调到市歌舞团成了台柱子。我看过他的演出,他唱的《草帽歌》、《男子汉宣言》、《站台》引得台下一阵阵的欢呼。心想,人哪,指不定什么时候出息。
要说汽水给我留下的永久印迹,就是有点血腥的味道了。那天,我正在发汽水,突然一个瓶子爆了,瓶盖飞出,正打中我的眉心,顿时血流如注。身边的女同事小李拿出毛巾给我捂住了伤口,恰巧路过的司机小凡开着汽车吊把我送到厂卫生所。医生说打麻药伤口不易愈合,我就咬牙挺着挨了三针,倒也没觉得怎么疼。只是庆幸瓶盖没有打中眼睛,当一把暂时的二郎神总比独眼龙好。令我不爽的是,我的“事迹”竟被厂安全科当了反面典型,画成了安全警教育漫画进行展览。明明是那瓶子质量不好自爆伤害了我,怎么是我的责任呢?那时,没有维权的概念,若在现在,说不定我会打一场维护名誉权的官司。
若干年后,我离开了汽水站,也离开了车间,坐上机关,很少喝汽水,附庸风雅地养成了喝茶的习惯。下馆子,赶饭局也只是点一些可口可乐之类的饮料。偶尔,到楼下卖铺喝一瓶汽水,备觉清爽,更有一分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