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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桥的黄昏

[db:作者]  2019-01-23 00:00:00  互联网

有桥的黄昏

 

                                                                        雪野

                                              ……相信你自己吧

                                          无论活着多么艰难

                                            

                                                      ——题记

 

 

  有人说孤独是一种慢性自杀,有人说饮酒是一种慢性自杀,而我喜欢孤独又喜好饮酒,还有比这两样更好的东西吗?

  这是夏日,夏日的黄昏是四季美好的时刻。总在家里呆着会发霉,包括你的灵魂。这样想着,脚步便将我运到桥上。桥栏离水面有三楼层那么高,平时往下看都头晕,而此刻我却双脚摇荡着坐在桥栏杆上面朝湖心,身子靠着的石雕狮子正为我担心……见鬼,我不会想不开……

  写诗换不来面包,只能让你伤心;写小说都是骗人,作家总是自作多情,他们认为自己哭别人也会哭。眼泪对强者来讲是黄金,只有弱者才常常把黄金浪费,随便挥霍自己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的人,难道不是罪恶的人吗?而许多作家居心不良,他们难道不是用他们的笔收购人们的眼泪铸造自己辉煌的桂冠吗?人们都是些笨蛋!让我们认清他们的伎俩吧!让他们用自己成吨的痛苦榨出那些苦汁吧,让他们用自己成捆的灾难编织自己的刺铁丝之篱笆吧!他们生命的田野全是红高粱,自己收割,自己酿造,让他们自己饮自己之苦酒吧,千万记着,千万别上他们的贼船,他们只能载我去苦难的深渊,世上是不会有布满黄金的岸的……

  沙……一个往事爆裂了,犹如隔着50公里夜空看那绚丽的礼花——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多情而温柔,但她离开了我,无声无息那么短暂……啊!我的气球!又一个往事,由于我的错误,她飞走了,天空那么的深,那么的蓝,气球最后的红点一闪便消逝了……瞧,那是多么可怕的往事啊——一只微笑的鳄鱼冲着你点了点头潜入水中去了,而我却要渡这河,难道因为河中有鳄鱼我便不渡么,生活之河呀!生活之河!往事真是如烟吗?往事真的如烟该多好啊!忘川!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啊,是太美好了,太美好的事情总是空洞的,像个O……

  湖水与天空一种颜色,没有风,湖面静得出奇。水是没有个性的,反正我这样认为。它总是教条地反映别人的表象,天阴它也阴,天晴它也睛,同好多人一样,总是走别人的路,唱别人的歌,由于没有个性这就形成了它的个性,个性是什么呢,天知道……

  有一个人正在上桥,是个女的,两只手交叉着抱在胸前,一把伞掖在腋下,冷么?可这是夏天呀?我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走得比蜗牛还慢。我说:“低着头干吗?找灵魂吗?”我递过去一个灵魂。“给你同志!这是你的灵魂吗?以后小心点,看把他踩得多脏,回家好好洗洗,多打些肥皂,清水过几次晾干还可以使用。紧记着拧紧螺丝,要不点焊算啦……”“放你的……”“干吗骂人!你怎么好歹不分,不说谢谢反而……”“我的灵魂在这儿呢!”她把脑袋咔地往过一扳,“耳环?你的灵魂是纯金的吗?”她白了我一眼:“铜的!居心叵测的男人!”“你放心!我和那些男人不一样!是16K的吧!”“16K?24K?我的同志,你识不识货!”她边说边把灵魂放在我的手上。“啊!挺沉的,你真好姑娘。”我多情地看着她。“拿过来吧!假惺样,你们的手是灾难的根源,摸我们女人的任何东西都生锈!”咔!她把灵魂又卡在耳朵上,啊!还晃荡呢!

  “哪……这灵魂是谁的呢?”我看了看四周。远处石凳上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是大理石做的,纹理是晚霞。那男的伸出那只木头胳膊总想搂那女的。

  “喂!有人丢了灵魂吗?”我冲着他们喊。

“神经病!”那女的好像是这么说的,那男的又伸出他的胳膊

  “这灵魂是谁的呢?”我摇了摇头。

  我相信这上桥的女的肯定看见了我,低着头是表示她遇事不慌。我断言她是个大龄姑娘。牛仔裤绷得紧紧的,上衣是黑乔其纱,这样更显得她肤色白净,风度气质不错,由于远,看不清五官,是的,从走路的样子断定,她是个抑郁型的,现在流行这种类型。

  “能不能快点呢?”我的思维这样说。

  “你的朋友抛弃了你?”

  她先是看了看我,然后沉思了一下,点点头,她面无表情。

  “这是女人的过错!”

  她轻轻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是女人的过错!必要的时候你应该展开你的孔雀之屏,迷惑他们,让他们眼花缭乱,永远让他们处于缤纷的幻想世界,直到感情与感情完全浸透,理智与理智嫁接成活,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的生活之树就会结出果实来的!”

  她还是摇了摇头,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是的,是这样的,我是男人,所以最了解男人。别看他们野蛮得像公牛,一旦驯服了他们,他们就会像你的影子一样时刻追随着你,为你耕地,拉车,负重,但你必须让他们吃草,千万别喂他们苦艾!你总是喂他苦艾所以他离开了你。”

  她继续摇头。

  “是这样的,女人!”我开始有些愤怒了。

  “只要你喂足了他们草,懂吗?你们应该有那种草,甚至你拍拍他们的牛角尖,他们会在所不惜地为你报仇,男人,这就是男人!”

  这回轮到我摇头了,因为她摇得几乎抖了。

  “他没有灵魂!”

  女人终于愤怒了。

  “那天我将他锁了几年的铁皮箱打开,你猜这只存放着他的灵魂的箱子里锁着什么?”

  我盯着她摇了摇头。

  “一只死苍蝇!”

  我惊愕得差点从桥上扎下去,多亏那只身后的石狮子咬住了我的胳膊。

  怪事,天下哪有这么慢的脚步,那女的几乎是在原地踏步。

  对岸林子里有人在弹吉它,那些音符蝌蚪一样游进了我的听觉,歌词大概是这样的:

  

              那天也是这个时候

         你的眼睛点燃了她

         你照耀着他走出黑暗

         见了太阳他就扔掉了你……

 

  过门是由急促的、哀伤的低音弦弹出的,其实是一种控诉,大意是这样:

 

如果生命可以重新选择

我宁可选择冰冷的石头……

 

  我发现人们总向往石头,对!石头是没有思维的,没有感情的,也就是说,石头是没有痛苦的。不过人们总是好幻想:没有痛苦,人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与价值呢?

  吉它弹得不错,那种淡淡的哀愁生发其间,那种跌宕的情感错落其间,时而月下散步,时而流云满天,时而大雨瓢泼……技巧是成熟的,曲子是悲剧的美。

  我真为这上桥的女人的风度与气质惋惜!这么好的曲子她竟然无动于衷。

  “你的灵魂是橡皮泥做的耗子吗?”我说。

  “你的灵魂是聪明透顶的跳蚤吗!”

  她反问我的时候仇恨地偏着头,额头上的留海像给我准备的上吊的绳子!

  “你认为你聪明吗?你妈生你的时候你都没哭,是吗?生命中你永远是胜利者,是吗?所有的死者都是你的战利品,是吗?大不了你是一只罐子里的蟋蟀,让时间的大嘴哈哈一笑了之……”

  她步步紧逼,眼睛越睁越大,我索性闭上了眼睛,是的,睛眼是陷阱,尤其是那些会说话的眼睛,那是多么动人美丽的陷阱啊!我跳进去过,不知不觉便跳进去了,那是些什么样的日子啊!里面长着遍野的塑料花,一开始让我神魂颠倒,一场暴风雨过后都变成了蒿草,风一吹过便发出撕心裂肺的磨擦声,天知道这陷阱有多大,茫茫荒原一望无际,我犹如一只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妈妈的孩子,我呼唤,我哽噎,我嚎啕,一切都是多余的,没有回音,没有阳光,我泪流满目地走了整整三年,三年就将我变成了一个老头儿,一想起那段往事,泪就要变成鲜血……

  果然不出所料,我看着她渐渐清晰的面孔,像一株风中婷婷玉立的病玉兰。由于她巧妙的掩饰,使人不大相信她有一种自命不凡、孤傲清高之感。无论衣着、容颜、行动都显得统一和谐。咔……咔……咔……隐隐传来她那沉重的、机械的高跟鞋敲击声……

  “会掉下去的!”

  “有石狮子呢?”我回答着她。

  “你相信石狮子吗?”

  我扭回头来看看身后的石狮子,刚才还呲牙咧嘴的,现在怎么笑吟吟的呢?倒是她的话提醒了我,是的,特别对那些笑着的面孔,我平素都是十分警惕的。

  “笑不是能给人带来快乐吗?”

  “现在的笑已成了一种武器!”

  她平静地回答我。我点了点头。

  “你经常笑吗?”我认真地问她。

  “笑,在梦中,有时独自一人的时候也笑,不过是苦笑,主要是笑我自己。”

  我点了点头。

  “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灵魂。”

  “灵魂?那么脏的灵魂?灵魂也能拿出来玩?你这人可太对自己不负责任了!”

  “不……不是我的。”我向她解释。

  咔……咔……咔……她低着头上桥。“你也太不自重了。”理智这样说。我赶忙扭过头来,是的,这样看简直可以说是侮辱别人!这样看一个女人尤为下贱!理智万岁……

  “你孤独吗?”我的天!她问我的时候像个自信十足的上帝。

  “……是的。”

  “那么你可以伟大了。瞧!太阳就是孤独的,孤独得没有一个人敢接触它,难道谁有自信说太阳不如他伟大吗……”

  她指着太阳给我看时突然断了话,这时的太阳正被群山疯狂地吞噬着,仅有的像狗啃剩的一点点光斑正消逝在山脉连绵起伏的褐色牙床之上……

  “……只有真正的孤独者才能创造出伟大的业迹,盘古不是在孤独中开辟了天地?女娲在孤独中创造了人类,斯芬克司在孤独中吞食人间的蠢笨?贝多芬在孤独中获得不朽,人类为什么要逃避孤独呢?孤独是创造者不竭的生命源泉,朋友!真正拥有孤独的人,不倦地开发孤独的人是永远不会死的,永远是幸福的!”

  她洒脱而激愤,说得我的嘴都张开了。

  “蠢货!白痴!没有灵魂我费这口舌干吗?明知牛不懂还对牛弹琴,我才是牛啊?……”

  她显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忿忿而去,而我的嘴还大张着……

  咔……咔……咔……她在上桥。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她始终就是那个样子,这个世界像与她无关……

  “想什么呢小伙子!”

  她语言温柔充满关心

  “随便坐坐!”我回答她。

  “寻求怜悯吗?等待同情吗?”

  “怜悯对我等于耻辱,同情对我来讲等于毒药,您说对么?”我心平气和地答复她。

  “看来你对自己充满信心?”

  “是的,没有自信的人便等于死亡!”

  “这话是从那里捡来的呢?”

  “步别人后尘的人只能得到影子,而永远得不到道路!”

  “看来你对道路挺感兴趣,我疲倦极了,我只祈求坟墓!坟墓是道路的终点和句号,对么?”

  她说着耸耸肩,认真地看着我。

  “不!坟墓是生命的驿站,难道你不承认人类不是从一代又一代的坟墓起始,从愚昧走向智慧的吗?真正的生命是无限的,有的生命甚至在时间消亡之时才能结束。这是你的灵魂吗?”

  我冒然将手中的灵魂出示于她的眼前。

  她一边摇头一边从胸前将一个精致的怀表打开。怀表里有一块半透明的琥珀,琥珀里隐隐可见有一只蚂蚁。

  “死灵魂?是你自己封闭的吗?”

  “是的,它太辛苦了,为了让它得到安宁,我便用我的眼泪将它封闭了起来……”

  她的精神完全垮了,她痴痴地望着我。

  “敲碎它,你没有听说凤凰涅 吗?灵魂也可……”

  “你比上帝还要聪明!”她一把夺过自己的灵魂,哼了一声便走了。

  湖面无声地荡起一片金光闪烁的涟漪,那迷人的光波缓缓向远处荡漾。生活总是这么迷人美好,它总是五彩缤纷地向人们微笑,轻柔地呼唤,一旦诱你入水,它便哗变它原有的面目,使你永远处于奋斗、挣扎、防卫、搏击之中,直至生命最终到达疲倦的极限,之后它便将这疲倦的生命从生者的世上逐出,让人们将他运送到一个神秘的、永远黑暗的地方……

  又一个同心圆在湖面荡了开了……鳄鱼!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咔……咔……她的脚步声是那么的阴险,只要她轻轻一推,我便会落入湖中,下意识地我抓住了石狮子的腿,那只手还未来得及触摸桥栏……

  “啊!”我尖叫一声,身子已离开桥栏,我奋力挣扎了几下,另一只手终于扣住了桥栏。而她却抽出腋下的雨伞,没头没脸的朝我打来。

  “为女人报仇!为女人报仇!”

  她两眼喷射着青蓝色火焰,头发甩得唰唰直响。

  “你不能这样!不能!桥下有鳄鱼!”

  “我的灵魂早被你们这帮鳄鱼吃掉了,以牙还牙,让你们也尝尝女人的厉害!”

  “我不认识你,我是无辜的,我与女人没有任何交往!”

  “这套伎俩趁早收起来,天下乌鸦一般黑……”

  她哪里肯听我这歇斯底里的恳求,雨伞如密集的雨点敲在我的头上、脸上、手上,我出于自卫的本能,迅捷得如一只猴子,身子悬吊在桥上,两只手倒来倒去躲着她的袭击,那桥栏犹如上帝的裤带,哪怕她把我的十指敲得仅剩下骨头,我决不松开……

  我蓦然回头!咔……咔……咔……她走得那么的悠然。我的心律仍在500与320之间跳动,多么的可怕呀……

  “人类最大的恐惧是人!”

  我的心这样说。

  “人类最大的灾难还是人!”

  我的心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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