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的香(散文)
——闻香识故园之四
孙柏昌
我不喜欢放爆竹,却喜欢闻那“幽微的火药香”。
“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鲁迅先生《祝福》里这段极富质感的文字,始终留存在记忆里。
那香,是年的滋味。
故乡的年味,始终幽微在我记忆的溪流里。
记得的,每年的新正,父亲都会买爆竹,不多;有圆粗的炮、细长的“二踢脚”,还有一挂最小的竹节鞭。“炮”和“二踢脚”,是给三哥的。竹节鞭归我。鞭炮买回来后,总是放在家里土坑的炕头,防潮。
除夕夜,当那长长的家谱图画挂在堂屋墙壁上的时候,年就来了。家谱的最上面,画的是两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老奶奶,那是家族的祖宗。下面,则依次写着已经故去的先人的名字。一律男左女右。女人都是没有名字的,一般用“孙某氏”代之。“某”是娘家的姓。男人名字中间的那个字,是辈份。我已经忘却了家族的许多辈份,只记得“长、吉、本、支、百、世、乘”。辈份的字,也是有学问的先人定的,很吉利。如“本支百世”什么的,企求族姓兴旺,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逝去的先人的名字后面,还有许多空着的格子,静静地等候着我们这些后来者。家谱的最下面,是两个穿着马蹄袖衣服的男孩,在那儿点燃爆竹……
家谱前祭祀着:香炉、两枝巨大的烛台、两簇馒头、四碗菜、四盅酒。堂屋里氤氲着年的香。整个除夕的下午,母亲一直站在灶前烹炸着各式各样的食品:全素的菜丸子、鱼丸子、里几、还有什么也不放的“面鱼”。油的香、蜡烛与香的焚燃的香,还有爆竹的香,混杂着纷纷扬扬的年的气味在村落里弥漫。
记忆里,活了九十六岁的祖母,一直很在乎年。大年夜,祖母总是嘱咐父亲、哥哥,别忘了起早,抢年!
祖母说,谁家抢了年,来年的日子就红火、兴旺。
抢到年的标志,就是放爆竹。谁家的爆竹最先响亮起来,年就握在手心里了。小时候,因了祖母的疼爱,总想完成她老人家的殷殷嘱托。年年都决心守夜到天明,年年都禁不住睏意的引诱。
年的爆竹总是花落别家。
祖母最不宽容的是花落邻家。
东邻是我的一个远房三叔。三叔是生产队里的保管员,日子过的红火、滋润。当许多人家吃糠咽菜的时候,三叔家还能吃上焦黄焦黄的玉米饼子。
除夕夜,我的一个本家堂哥会来找我:
“你还有小鞭吗?”
堂哥知道,我不愿放,喜欢闻。他就点燃一个个小鞭,抛过我家的东墙。小鞭便扯着一条烁烁闪闪的幽香的线,在三叔的院落上空,很清脆的响出了一簇光亮。他家的那条大黄狗便吠声昂扬起来。
有一次,小鞭在墙头上炸开了,墙头的枯草也随着冒出了火星。
那时,祖母会眯着眼笑:让你抢!
或许,抢年只是祖母的一个童话。而那幽微的火药香,却是真实的。一直真实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