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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条

[db:作者]  2019-01-23 00:00:00  互联网

一夜之间,大火吞噬了他所有的家产。
  老婆过惯了奢侈的生活,一时半会还没能从甜蜜的河流中游渡上岸,每天像丢魂似的站在临时借住的车库里,喋喋不休愤懑诅咒那场不明原因的大火。

    老婆骂人的基本功,在方圆几里都是首屈一指,基本达到炉火纯青的最高境界。什么指桑骂槐,什么破口大骂,什么含沙射影……全不在话下。骂声粗俗不堪,骂语淋漓畅快,且表情丰富善变,堪称一绝。这不,她拿眼睛死劲地剜了他两眼。他佝偻在木板床上,虽背对着老婆,还是能感觉到有两道闪着白光的利剑冷冷地射来。老婆见他不理她,马上探了探丰满的脖子,连咽几口唾沫,喉间咕咕作响,向他发起了疯狂的进攻:“你这个窝囊废,房子烧落架了,别人的欠条也变成了灰,这日子可咋过呀?总两眼直勾勾地望房顶,天上能掉馅饼啊?”她越骂火气越大,语速像上足马力的重载车,拦都拦不住。见他半天没回应,她咬牙切齿投来一个枕头,不偏不倚砸在他脸上。吓得他一激灵,刚想骂娘,却见老婆叉着粗腰虎视眈眈地冲向他。他知趣,八年抗战,知已知彼,这会的老婆好比一颗大型炸弹,一触即发,点火就能爆炸。他说,老婆你真好,知道我没枕头,又忙勉强挤出点讨好的皮笑肉不笑,这笑反而使他灰褐色的老脸显得更加丑陋。老婆不买他的帐,骂骂咧咧地走开。看着老婆离去,他如释重负,僵硬的笑意倏然散去。他欲哭无泪,只是把脑袋拱进有丝温暧的枕头里。
   说起欠条,到现在他还在质责自己,难道只是一时的冲动吗?

    欠条的事,说起来话长了。
  原来他年轻时家里太穷,至于穷到什么程度,就像笑话里讲的情景:老鼠到他家溜达一圈后,打着晃,含着眼,互相搀扶着走出来。他吃一粒粮食都要到左邻右舍去借,天长日久,谁也不愿意借给他。以他的品行,就是饿死也不会去偷,不会去抢。于是,他另辟蹊径,厚着脸皮到村长家去蹭饭。当时村长家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上等户。他的饭量大得出奇,一顿饭能轻松吞下4个玉米面的窝头,外加两大海碗的清水汤。心疼得村长的老婆撇着嘴扭过头去,眼睛通红。村长的老婆想出一条妙计,天不亮就做完饭,连拉带扯地把孩子从被窝里拽出,偷着吃完,剩下的饭菜全部藏起来。等他猫腰捂着肚子到村长家,一看,傻眼了,锅灶冰凉。他心知肚明,却又无可奈何。那时都穷啊,他耷拉着脑袋,饿得前腔贴后背,灰头土脸地杵在门槛里,嘿嘿地陪着傻笑。
  没饭吃饿啊,他想到走“曲线救国”的道路,他有一手好木匠活,给谁家干活,就在谁家混碗饭吃,能填饱肚皮就行。

就这条件谁家的姑娘肯嫁给他?眼看同龄人的孩子满地跑,他却仍是筷子夹排骨——光对光。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他长吁短叹,认定此生无缘沾女人的边。

   在他30岁的时候,也是山花火火开放的春天,热心的媒婆光临他家:“穷小子,这回你可走了桃花运了,俺家有个远房亲戚是个聋子,别看耳聋,却是个心灵手巧的可怜人儿,俊着呢!”

   他一听,搓着双手嘿嘿地笑,心里像有个快活的小鹿来回在他饥渴的心里乱扑腾。于是,聋女人成了他媳妇,还给他生了个胖乎乎的儿子,喜得他在梦里还跟老婆扭大秧歌呢。
  第二年冬天,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聋女人得了肺癌,无钱医治,躺在土炕上哭爹喊娘折腾得死去活来。他卷了一夜的烟叶子,瞪着充血的眼睛盯着脚边溜来溜去的老鼠夫妻。

    他不死心,厚着脸皮求爷爷告奶奶,东挪西借,吓得村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离他远远的。
  他把最后的赌注押在了村长家。
  天刚麻麻亮,他就披上破大衣,抱着肩膀,在村长家大门外来回踢着冻实心的牛粪块。当心里默数到牛粪块旁边的第二十个烟头时,他终于迈进了村长家的门,毕恭毕敬地靠着墙角,先是嘿嘿地笑。没等他开口,村长的老婆先开口了,是骂孩子,“都是要帐鬼,家里一分钱也没有。”孩子一愣一愣地,刚要张嘴,小脸上却挨了一个响亮的大耳光,打懵的孩子在地上打滚叫。响亮的耳光仿佛更响亮地打在他脸上,他捂着火辣辣的脸夺门而逃,泪洒一路……
  回到家,聋女人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眼泪汪汪地哭:“钱花光了,借也借不到,我就不治了,你和孩子还得过日子……”
  眼睁睁看着女人撒手西去,他一人独守坟墓数日,无语泪流。 

   安葬聋女人后,他在村里消失了。
  面对穷山恶水,他把嘴唇咬出了血,发誓一定要摆脱根深蒂固的贫穷!他拼命地辗转奔波,像机器人一样,脏活、累活,反正是人能干的活,来者不拒,只要能赚到钱。
  当他拼争了15年,青丝变暮雪的时候,日子渐有起色。经人介绍他和现在的老婆结了婚。他动用多年的积蓄,在闹市区开了一家装潢超市,兢兢业业死看死守,超市门庭若市,经济收入可观。难能可贵的是他童叟无欺的经商之道使他在当地的生意圈内有了举足轻重的一席之地。
  一天,商店来了两个顾客,男的浑身沾满五颜六色的涂料,很明显是装修民工。他正在整理货物,听到脚步声,赶紧招呼,抬头时却猛地震住了,身子像触电似的跳起来,他被眼前这两个人惊呆了!确切说是被男人身后的女人惊呆了!眼睛在两分钟之内没眨一下——女人竟和他死去的聋女人长得一模一样!秋水般的容颜,纯静,淡雅,特别是乌黑明亮的眼睛,明月般的妩媚动人。他瞠目结舌,后脖根吓出了冷汗,不可思议,天底下真有这么相似的人?!

    他主动把价格卖到最低,两个人连连道谢,出店门时还一脸的疑惑,男人差点把店口放置的货物踢翻。
  两个人是临时替雇主购买大批的装潢材料。他的货比别家的便宜,一来二去,他们理所当然成了他的熟客。
  他热情有佳。有时见不到女人来,心里空捞捞的,总是拐弯抹脚地打听,你老婆今天咋没和你一起来呢?时间久了,男人似乎很警觉地嗅到什么不良气味,从此他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女人。
  暗恋的味道泥沙一样塞满心底,他常把梦中美好回忆无厘头地和这个女人对号入座,日夜神不守舍,望眼欲穿,翘首企盼女人再次光顾。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转身的功夫,那两口子——来了。男人邋遢不堪,唉声叹气,后边紧跟着愁容满面,病病恹恹的女人。
  一阵客套的寒暄后,男人脸涨得通红说:“大哥,我女人有病了,手头紧,能不能借几个钱?”
  好不容易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人,他的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兴奋得老脸有些潮红。但他还是冷静地分析:自己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仅凭几面之交不能轻易借给他,就是借了,他有能力偿还吗?犹豫片刻,没有言语。见此情景,女人不抱任何希望,垂下眼皮,泪花闪闪,说:“钱花光了,借也借不到,我就不治了,你和孩子还得过日子……”
   女人的话犹如晴空霹雳,霎时,他仿佛看到死去的聋女人在荒凉的坟墓里披头散发钻出来,瞪着痛苦无助的大眼睛,凄惨的目光直捣他的心窝,让他毛骨悚然!他头皮发麻,呼吸加快,封冻的旧伤疤好像被人猛地用利刃成片一揭而起,痛得他龇牙咧嘴,恻隐之心如泻洪,汩汩淹没他仅存的一点疑虑。他毫不迟疑地说:“兄弟,先借你2万!”瞬间,男人泪流成河:“大哥,这钱我先花着,等有钱了,如数奉还。”他热血沸腾,说:“不用,啥时有钱,啥时还,先给老婆看病要紧!”男人一再坚持写了欠条。

    他深谙老婆的搜身政策,特意把欠条藏在隐蔽的口袋里。
  当天回家睡觉时,欠条还是被洞察秋毫的老婆搜到了。为这事,他被老婆骂个狗血喷头,连祖宗三代都跟着“光荣”地遭殃了,整整审查一个晚上。他在沙发上半蜷半卧,心如春风荡漾,还梦见了和聋女人扭大秧呢。他嘿嘿地笑,惊醒的老婆气得骂他精神病。
  此一时,彼一时,一场大火,一切化为乌有!一夜间,原本茂密的头发只剩下稀疏的几根还比较顽强地坚守阵地,其他的纷纷下岗。他叫天叫不灵,叫地地不应。老婆的横眉冷对,境际的突变,让他跌入暗无天日的黑洞,他感觉要挺不过难关了。
  大火过后,他试着给男人打电话,男人仓促地说,在北京给女人看病,得一年半载才能回去。可眼下的难关怎么过?屋内寒气逼人,连买煤的钱都没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非昔比。辉煌的时候,朋友前呼后拥,现在倒好,冷冷清清。他习惯地咧着嘴,嘿嘿地笑,却比哭还难看!
  老婆咋咋唬唬地回来了,仍旧叫嚷着,没米了,出去买米!他爬起来,捏着手中仅有的一张粉红色的人民币,心里这个纳闷,钱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奇,能使人的意志消沉到如此颓废的地步?想当年吃不上饭的时候也没产生如此低落的情绪!他无奈地摇头自言自语。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老婆响遏行云的美声轰然炸响,还带着颤颤微微的尾音,吓得他循声望去,啊!男人!这不是日夜念叨的男人吗?男人风风火火地说:“大哥,听说着火了,安排好老婆我就赶回来,这不,给你张罗点钱,先应急,等以后我再还那些。”说完掏出一沓钱放在他的手中。老婆光着脚丫子,霍地从床上灵巧地蹦到地上,一把抢过钱:“哟,这才几个臭钱呀,你打发要饭的呢?还欠那么多呢!”“啪”的一声,一沓钱纷纷散落,声音不大不小,却如响亮的耳光打在他脸上。此时此刻,他如猛虎下山,大声断喝道:“臭娘们,这哪有你说话的地?我们哥俩的事,不用你管,炒菜去!”老婆显然被他的叱责震傻了,呆若木鸡,脸像糖心萝卜红一阵白一阵,嘴里嘀咕着,悻悻地走了。
  夜深了,在酒的热力下,俩人酒酣耳热。男人重新给他写了欠条。他接过欠条端量了许久,上面的数字像是挤眉弄眼的女妖诱惑着他,一眨眼的功夫,却又变成了痛苦不堪的聋老婆、女人。他使劲揉了揉潮湿的眼睛,眼眶发热,用力把欠条撕碎,扬起手,轻松向上甩去,纸片优美地伴着意兴阑珊的月光,如片片飞舞的雪花飘落,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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