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中草药
文/喜欢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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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蒲公英
那年月,餐桌上难见蔬菜,一日三餐咸菜唱主角。12岁的我正是在这种情境下,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欢呼雀跃跑向春天的原野。
一条很长很长的沟渠迤逦远去,丰满了瘦弱的目光,不知与天接壤的尽头会发生哪些神秘的事情?
沟渠不深,泥泞难走,几只牲畜肆意撒欢,踏出许多密密麻麻的蹄印,似海碗,似茶盅……偶有那么三四个奇形怪状的蹄窝,像极了不明飞行物诡谲的印记(日子清苦,好奇心从不泯灭),诱惑我毫不犹豫跳下去,学者似的转圈研究一番。
沟岸上深深浅浅的车辙,宛如白髯老者沧桑褶皱的裸露,伸向意义无限的绿海深处。
不能顾此失彼,思绪飞翔万里,终得落下现实的土地。俯身近寻决不失望,印记和褶皱里一定隐匿大片葳蕤的蒲公英。它们长得蓬勃喜人,比赛一样,唯恐被季节遗忘。有喜卖弄者,竟然提前绽放,褐色的茎杆挑起几团娇黄,春风袅过,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蒲公英俗称“婆婆丁”,是春天最常见的野菜,不但可以食用,而且还是常用的中药材之一,功效清热解毒,利湿。当年邻家二婶,产后乳房肿块不散,疼痛难忍,多方求医无效,四处觅偏方,得一髦耋婆婆好心传授:蒲公英水煮饮之,药效奇佳。一向嗜书如命的二叔忙于教学,央求我代劳挖蒲公英。爽快答应后,却稳坐炕沿上,面露深思状。在二叔声声催促下,嘻笑指着他纸色暗黄的《红楼梦》长卷,能否借我看看。得到允许,欣喜若狂一头扎进繁茂的草丛。那神奇的方块字,将我也变成疯疯癫癫的道人。日落西山,猛听二叔惊天动地呼喊,遂惊,忆起蒲公英一事,惴惴不安。正思虑如何交差,却见足下压倒一片绿意盈盈之物,乃是求之不得的蒲公英,胡乱扯一把应付了事。
今天,再读《红楼梦》豪华收藏版,却了无当时欣喜之情。疑惑间,看见餐桌菜肴争奇斗艳,方醒悟此时非彼时。
二、紫花地丁
农人最厌烦这种植物,它有点无赖。本是苗壮秧肥时,却不合适宜地繁衍家族,占地为王,严重耽误庄稼生长。恨恨铲除,弃之于沟边,再以厚土掩埋,甚至怀有永不翻身恶毒诅咒。这举动固然残酷,可农人最现实,他们要多打粮食,多得钞票,无可非议。
几日过后,再看,它们死而复生,正以更强盛的势头窜满田间,沸沸腾腾,叶蔓相连。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执著劲儿。农人毫无办法,索性任其胡作非为。幸亏不甘示弱的秧苗比它略高一头,并无大碍。可奇迹发生了,它们良心发现似的,疯长到一定程度不再拨高,终日匍匐在地,只等夏季果实成熟时采收,洗净晒干,切段。置于走街串户收购草药的村医家,它们有了用武之地,这才是最终归宿。
紫花地丁为堇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顾名思义,春天里开着梦幻般细碎小花,风掠过,宛若醉蝶纷纷舞在田间地头,诱惑你步入它的领域,牵引思绪飘渺向远方……
紫花地丁除了清热解毒以外,奇妙之处在于可治毒蛇咬伤。听奶奶说,早年山深草密,蛇虫泛滥,一觉醒来,鞋窝里盘一条面目狰狞的花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过,那时毒蛇虽然泛滥,却不成灾,也轻易不伤人。人与蛇和谐共处,太平盛世。
忽然有一天,一声惨叫撕破村庄的宁静,原来有贪恋之徒到百年老林偷猎,正围攻一黑洞,以为有珍禽异兽,却遭毒蛇成群结队的袭击。虽有百治百灵的紫花地丁取汁服,用其渣加雄黄少许捣匀外敷,却丝毫无效,不愈身亡。于是村人喟叹,报应。
细思量,不无道理!
三、达子香
不知我说的达子香花是不是叫迎春花。只怪学识浅薄,反正在我记忆中它是春天里开得最早的一种花,单凭这一点难免与迎春花混淆。
当地人还管它叫满山红,迎着料峭寒风,汲取日月精华,如火如荼燃遍山崖。最爱它淡雅中透出隐隐腥红,若有若无,如掩面娇羞女子的腮红。喜得与我此时同龄的母亲拨开荆棘,踏出一条坎坷雪路,攀援山崖,采撷大把回家。置一透明瓶中,毋庸几日,便红透半面窗台,疑似一面锦霞在燃烧。苍白苦涩的日子有了此花欣然相伴,便不觉得黯淡单调。
村人说,它既开在山巅,饱受冰冷相侵,必有驱寒功效。于是聪明的村人折断几枝用烈酒浸泡数日,偶有腰疼腿疼难禁时,啜一小口,也能缓解疼痛。
虽然我学的专业是中药,可费尽心思搜索,未能在厚如砖头的药典上查到此药。所以遗憾地说,它只能算民间验方,登不上大雅之堂,却亦出尽风头,在村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和那些束之高搁当作标本的贵重药材相比,难道这还不够吗?
达子香花开花落。每年春天,母亲低矮的窗台上必有此花准时出现。就在我写此文时,母亲打电话不无忧虑地说,年后开满达子香花的那座山要修高速公路,现在工人正往山上运石料。
不久的将来,山将残缺不全,花将不在。
我安慰母亲:没关系,城里花店有卖的。
可温室里培植的花能与迎着寒风笑傲一切的花相提并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