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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菜本色

[db:作者]  2019-01-23 00:00:00  互联网

咸菜本色

            文/喜欢冰心

东北人嗜咸,四川人喜辣、山西人嗜酸成癖,这是地域差异所致难以扭转乾坤的饮食习惯。我是东北人,餐桌上不见咸菜根本不动筷,单等那一碟脆生生的咸菜端上来再食之。众所周知咸菜盐分高,如果摄取量超高,容易患高血压、气管炎等疾病。父亲得过两次脑出血,收缩压高达180毫米汞柱(正常血压的标准为120/80毫米汞柱)。所以限制低盐刻不容缓,尤其是咸菜,我认定它是罪魁祸首。父亲却泼冷水给我:“别看你是学医的,教条主义,不让吃咸菜,饿死算了!”言外之意,咸菜和生命同等重要。看着父亲手捏酒杯,就着翠莹莹的黄瓜咸菜和油汪汪的花生米吃得有滋有味,我不再言语。

咸菜一般被放置在半人高的大号缸里,或者是肚大口小的坛坛罐罐里。放在大号缸里的是苤蓝、芥菜疙瘩,也有精打细算的人家在酱缸里腌一些罢园的生瓜蛋儿、经霜的茄子;放在二号缸的是辣椒、黄瓜、白菜;而放在矮墩墩有修补痕迹不太光鲜体面的破坛子里的是切碎的香菜,芹菜、大头菜、胡萝卜等。

咸菜当中,我最不喜欢吃的是酱缸里的咸菜。比如茄子,被咸咸的大酱浸泡得发黑,状如一只脱了毛的小老鼠,颜色、形状都不如其他咸菜悦目、水灵,实在难咽。一场突如其来的霜降,昨日还长势蓬勃的茄秧打蔫了,秧上挂着零星的泛着紫光的茄扭,这让我想起郑清之的《咏茄》:“青紫皮肤类宰官,光圆头脑作僧看,如何缁俗偏同嗜,入口元来总一般。”古人说茄的味道一般,我同意这个观点。任何东西或事物,纵横千古,万变不离其宗,不变的是真实本色。因为不乐意吃,所以在茄地里摘那些光秃秃的小茄扭时,兴致也就不高,何况每片茄叶上都有几条形态丰腴的毛毛虫在蠢蠢蠕动。一般情况下,我小声唤来隔壁敢解剖麻雀的二红,央求她帮我摘完这一片茄地。代价是我给她写一篇作文,当然这些都在秘密进行中,不能让家长知道。把摘下的茄子洗净,除掉茄柄,装入一个干净的面袋里,系上袋口直接入酱缸,不用管它,过十天半月捞出来就可吃了。我极少吃它,父亲却爱吃,说有咬头、耐嚼。

至于去瓜地里捡罢园的生瓜蛋儿,那是我最爱做的事情。像模像样地挎上竹篮子,准备大干一番,先是一劳本神地捡了半筐,不一会儿就被那些蹁跹飞舞的蝴蝶拨撩得两眼大放异彩。太阳下山前再捡也不迟,反正那些生瓜蛋儿遍地都是。索性快乐地捕蝴蝶,那些黄的或白的蝴蝶喜欢栖落在扭扣大的野菊花蕊上,野菊花有白的、黄的、紫的、颜色不一而足。看来有些无人欣赏的田园风景总能得到昆虫们的钟情,绚烂的花朵一心一意地点缀着黯淡的田塍地埂,那何尝不是最美丽永恒的风景呢。蝴蝶翅膀纡徐地摩动着,专心致志吸吮花蜜,可惜我捕不到它们,不等手接近,它们总能伺机逃脱。所以我不和它们较劲,干脆转移目标去抓蜢蚱,有些东西得不到不如趁早放手,这才是明智之举。抓蜢蚱有窍门,用脚往草丛中轻轻一扫,但见眼前数不清的蜢蚱扑愣愣腾起,速度之快,夭如流星,令人眼花缭乱。我不停地见异思迁,东追西赶,累出一身汗不说,脚也扭痛了,到头来白忙活一通,一只也没抓到。其实真理无处不在,做事不专一,结局往往就是一场空。我头枕双臂,沮丧地躺在草丛中,眼光跟着变化莫测的浮云飘飘然,猛地就想起还没捡瓜蛋儿呢。往往是挎一筐生瓜蛋儿回家,人未到门口,声音先行:今天可累死了!母亲急忙接过沉重的竹篮,夸我能干。其实我那是捕蝴蝶、抓蜢蚱累的,得到母亲的赞许,真有点惭愧呢。

咸菜当中,我最喜欢吃黄瓜咸菜和碎咸菜。腌制黄瓜咸菜母亲自有一套。进入8月,天微凉,她就把房檐下接雨水的大号缸搬到院中修补。那缸是漏的,夏天装水时,缸底总渗出一汪水。在农村像扒炕、补缸这类粗活都是男人的事,可我家全由母亲一人操持。因为当时父亲在村小学当校长,起早摸黑地和村民盖学校,一天忙得见不到人影。母亲谁也不求,从下屋里撮出一锹水泥,和好后,用手指一点一点抹在漏处。原本光滑的缸面就出现几条像蚯蚓一样横七竖八的痕迹,虽丑陋,却能对付用。母亲将刷干净的缸倒扣,为的是控净残水,否则咸菜容易烂掉,(这大概是母亲腌黄瓜不烂的秘决),然后将洗净后的黄瓜置案板上,切成段,放在缸里,一层黄瓜一层食盐,到顶层面上再撒些盐面。重石压其上,放置阴凉处,经过十几天,待上面起一层白沫就可吃了。吃的时候冲去白沫,撒上葱花、味精、淋点小磨香油。如果乐意吃辣的,再点几滴辣椒油,就着黄灿灿的、滑溜溜的玉米粥,吃起来特别香,极其清爽。而奶奶牙口不好,母亲将黄瓜切成丁字块,加几丝瘦肉翻炒,炒后的黄瓜咸菜变得绵软,温香。看着饭桌上那一小碟展品般珍贵的肉炒咸菜,我们垂涎三尺。弟弟终于忍不住,捂着腮帮子说:“我牙疼。”先是试探地不动声色地夹,再后来就放肆大胆挑肉夹。这时奶奶把瘦肉全部挑出来一古脑倒在弟弟碗里,弟弟把肉埋在饭里不吃,故意馋我和姐姐。我知道,即使弟弟不说牙疼,奶奶也会单独给他挑肉,而我们姐俩只能眼巴巴看着。那时觉得奶奶偏心眼,如今明白了,奶奶重男轻女呀。

喜欢吃碎咸菜是因为其颜色靓丽,口感好,脆生。碎咸菜实际就是大杂烩,碧绿的葱叶、香馨的香菜、鲜美的韭菜、红如焰火的辣椒、芳香甘甜的胡萝卜皆可,或丝或段或块,有偷懒者甚至加入整根的香菜和韭菜。适量加盐,放在凉快的地方,听之任之,随吃随取。大可不必担心这么多品种混在一起腌制会串味,混处时它们依然能保持本色,鲜美的依然鲜美,芳香的依然芳香,就像一个正直的人无论处于何种环境依然两袖清风,一身浩然正气。

那时家家不算宽敞的厨房靠墙都会摆着一溜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坛与罐,像一队行装拙劣的土兵接受检阅。你若进了谁家,看不到这些会感到奇怪。但真有一家看不到这样的器皿,我家前趟街住着一个妇女,她是南方人,四川的,颧骨高高,脸庞总是潮红,不管天气多寒冷,那红就是不退,像两片不落的红霞。她喜欢吃辣椒,吃起来狼吞虎咽,不知是辣的还是热的,脸上红晕逐渐加重,简直是红头涨脸了。有时我去她家玩,她让我尝尝她做的辣白菜,但我不敢吃。因为母亲警告过我们,她有肺结核,会传染。可有一次我还是禁不住她的热情相让,吃了一块,临走时,她见我吃得甜嘴吧舌,就端给我一碗拿回家,我就着馒头吃,噎得直翻白眼。我得在母亲回家前消灭它,否则她会责骂我。不久后,她死了,是肺癌,我吓得大哭,我怕我也会死去。现在一吃辣白菜,眼前就有两片若隐若现的云霞浮起。

那以后多次搬家,一些用不上的物件,卖的卖,扔的扔,母亲却舍不得那几个疤痕累累的坛坛罐罐,几经辗转留存下来。她常说,饭桌上哪能没有咸菜,再说你爸爱吃这一口。她说话的口吻,以及说话的神态,都说明她依然忘不了咸菜主宰餐桌的那些苦日子。现在蔬菜供应丰富,不分冬夏,想吃什么有什么,咸菜在餐桌上早就变得可有可无了。母亲每年照旧腌几样小咸菜,吃与不吃无关紧要,只是大号缸换成精致小巧的坛子,坛子又变成可以当工艺品收藏的玲珑小罐。住楼没地方放,母亲把它们放在阳台上,那天捞出来吃,咸菜居然变色了,味道大不如从前。母亲伤感自语:“怎么会这样呢?”看着一束灿烂的冬阳不怀好意破窗而入,我明白了,咸菜素来喜阴喜凉喜冷,甚至放在四面透风的仓房中也无防。而温室中的咸菜就不行了,注定变味及至腐烂,本色何从谈起。

本色二字,不由让我想起一部电影,记不得是什么名字了,只记住这样一幕震撼心灵的画面:白发飘髯的老华侨,不远万里回到故乡,儿子不明白,贫穷得连电都不通畅的村庄,究竟有什么值得父亲如此眷恋?老华侨双手颤抖捧起脚下一捧黑土,把它装在一个红绸裹身的陶罐里,深情地搂在怀里。不用再解释,儿子理解了父亲,故乡的黑土是他的心魂,带着它,无论身居何处,不会迷失方向,不会忘记做人本色。我们身处安逸时代,有些人美味膏脂饕餮过多,遗憾味觉失常,而靠咸菜度日的时光早被遗忘。我可能会忘记温馨浪漫的甜味,刺激惊险的辣味,冷艳凄凉的酸味,或者其他不足以恭维的尘世百味都可以忘记,但是我不会忘记咸菜本色及其本色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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