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把蒿子回家
李丽杰
周末喜欢去郊外走走,远离喧哗人群和冰冷的建筑,视野变得极为开阔,心里豁然敞亮。摇下车窗,让风吹进来,感觉很惬意。黑油油的田里已长出一些秧苗,那些秧苗出得不算齐整,绿意就显得有些淡薄,但毕竟是真实的绿,活泼的绿,散发着秧苗特有的清香,这种绿让你板结的心田不由泛起一股柔情来。
到了前面村子,下了高速公路,随便把车停在路边,农村就是好,不怕交警来罚款。这是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叫向阳村,街道规划整齐,房屋多砖瓦结构,有的房顶立着太阳能热水器,路边还有两幢漂亮的二层小楼,看来这里人们生活富裕。沿着发白的小路向村后走去。脚下这条小路,不知有多少人在它身上踏过,它就那么默默承受着,这点是人类所不及的,别人我不知道,就我而言,受点委曲就要吱哇乱叫一气,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我,看来我得像小路学习。
路旁长着一堆一堆墨绿的蒿子。蒿子是一种普通的草本植物,很皮实,不讲究生存条件,哪里有土地,哪里就有它的身影。从小就喜欢嗅蒿子的香气,喜欢它那股密密实实的浓郁香气。这种香气不是单纯的若有若无的香,也不比其他妖娆的花香,它的香闻起来醇厚而绵长,能让人深深迷醉,就像喝了一坛百年老酒。闻的时候一定要闭上眼眼,鼻子轻轻翕动,那扑面而来的香就扎根肺腑了。想不到,这一吸,竟使我的眼眶潮湿了,瞬间想起许多旧时光。
想起2000年,父亲退休后从农村搬到城里,只呆了半年,就张罗搬回农村老家,说住在城里不习惯,说城里没有火炕,说城里人多车多,闹得慌;在农村老家住了8年,身体不好,去年又回到城里。前两天去看他,他垂头坐在沙发上,面露忧凄,问他怎么了,他唉了一口气,说还想搬回老房,就是我们一家五口人生活过的老房。老房现在卖给别人了,他愿意花高价再买回来。我无语。父亲身体状况容不得他再回缺医少药的农村,回农村只能是他的梦想了。在此之前,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固执地想回农村老家,城里多好,楼房宽敞,有花园,有广场,而农村呢,虽说生活条件改善了,可毕竟是农村,跟城里还是没法比。现在,我明白了,人老了,都想落叶归根。老房是根,老房每一块砖是父亲亲手彻上去的,记得当时年轻力壮的父亲边和泥还边唱歌,父亲喜欢唱歌,唱些老歌,比如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窗上每一块玻璃是他用玻璃刀自己割的,割的时候差点把手划伤了;菜园里每一根垄是他和母亲一起打出来的,种些小葱、豆角、黄瓜、柿子、西葫芦,等等。父亲喜欢创新,他还在房山头空地栽几棵葡萄秧,第二年秋天,我们就吃到了葡萄。葡萄粒小得不能再小,比黄豆粒还小,而且酸涩,我只有吃一口就吐出来。父亲说我败家,不爱惜他的劳动成果。我故意气他,说就我给老爹面子吧,你看姐姐和弟弟拿它们当玻璃球弹了。父亲没生气,反而笑了,说明年我换个新品种,保证结出的葡萄又大又圆。每每想起这些旧时光,就像此时嗅到蒿子那样,眼眶潮湿,心里疼了一下又一下。
蒿子叶长得黑绿黑绿,茎杆粗壮,现出一派生机。偶尔有一两只蝴蝶落上去,便立刻飞走了,大概是讨厌蒿子那股臭味。别人都说蒿子有股臭味,叫它们臭蒿子,我却偏偏闻不出来,闻到的只是密密实实的久久不散的浓郁香气。
后来,我采了一把蒿子回家,就把它那股密密实实的香带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