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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白月光

[db:作者]  2019-01-23 00:00:00  互联网

一地白月光

作者:李丽杰

向来对体育类节目不感兴趣,但伦敦奥运盛事不能不看,关注的当然是中国健儿,老外捎带瞥一眼即可,对我来说有他们五八,无他们也四十。看完罗玉通、秦凯获得男子双人 3米跳板金牌,已是子夜十一点,想着明天起早给孩子做饭,赶紧闭灯,躺下。阖眼良久,毫无睡意,翻身,再翻身,折腾间就感觉眼前有亮儿,是一缕月光从没挡严的窗帘钻进来。柔和的光洒在湖蓝色的被罩上,清清爽爽。以往所见的月光昏昧迷离,常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而眼前这缕月光,真真的素白,像一条洁白的哈达,用手指去拈,却徒劳,指间空空。如果守着这缕从天庭而来,带着清凉山风和芬芳花香的月光入眠,想必梦里会美得笑出声来吧?可惜我没那福份,因为耳畔响起了蛐蛐叫,开始是稀稀落落,像是漫不经心,渐渐地,切近耳畔,嚯地高一声,嚯地低一声,最后起起伏伏合成一支韵味悠远的长调。

窗外一切喧嚣都消失了,蛐蛐叫声便显得格外高亢清晰,然而这叫声并不令人厌烦,反倒使人心里静了下来。蛐蛐不愧是个优秀的歌者,用执着的歌声把月光感动了,月光便回报似的更亮了,不戴眼镜就可以看清被罩上那细碎的蓝色小花,同时那叫声也把我骨子里隐藏很深的某种情绪激活了,索性披着被子坐在月光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房间幽幽响起,愕然去寻,无人。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诵出了这首年幼就耳熟能详却不懂其意的思乡诗,意识到这一点,我的眼里瞬间就涌满泪水,本打算悄悄抹去,可它们却先我抬手臂之前,“哗——”地顺着脸庞流下来,如决堤的河流。如果说月光是思乡的代言人,那么蛐蛐则是思乡的领路人,夜里它们劫持了我,带我回到童年。

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个时刻,贪吃了一块西瓜,半夜要小解。尿桶在屋里,谁知那夜我睡迷乎了,推开房门来到院子。“唰——”地一下,眼前一亮,被一地白月光惊住了,不是那种心要跳出嗓子眼儿的惊,而是带着莫大欣喜的惊。院子不大,四周围着木栅栏,地面没经任何处理,本地本色。月光像村人一样热情有加,凡是能照到的地方都要光顾到,照门口的地,照半面土墙,照残破的窗,照窗台上污浊的瓶罐,也将平凡的日子照得活色生香,一派温馨

有作家说夜是诞生童话的好时机,确实是这样,恍惚间我看见月光变成了一群活泼的孩子,光着脚丫呼啦啦地爬上栅栏,叫醒了沉睡的牵牛花。牵牛花打着哈欠,不情愿将紫花半开。牵牛花撅着嘴说傻子才夜里开花,给谁看呢?剩下那半,留明天开,多风光啊。牵牛花生怕自己的美被人遗忘了。月光逗完牵牛花,又马不停蹄跳到高高的豆角藤上,也不管豆角同意不同意,挽起人家的手就荡起了秋千,豆角便咯咯地笑。真的有咯咯的音儿,细听是鸡架里的老抱子在笑,大概梦到自己当了妈妈,跟一帮小鸡崽幸福地捉虫、晒太阳呢。一时间我被大自然营造的美景和自己幻想的童话迷住了,我忘了自己是出来干什么,傻子一样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终是尿意难忍,便走猫步,小心翼翼踩着月光,生怕踩疼了它们,奔厕所方向。谁知只迈出一步,脚步便被一阵乐声绊住了。是我家前趟街于波拉的二胡《二泉映月》。乐声无障碍穿行,穿越黑暗,奔月光而来。于波是山东人,年轻时孤身一人逃荒到黑龙江,他长得五大三粗,有络腮胡子,典型的山东大汉。年轻的于波浑身充满力气,一气铲好几根垄荒草连天的黄豆不必歇气,上山运木头亦是健步如飞,还能底气十足地说唱山东快板。他不喝酒,不吸烟,只爱二胡,只拉《二泉映月》。院子里有个磨盘大的树墩,轻车熟路盘腿坐上去,左手持琴杆,右手握琴弓,轻轻推,轻轻拉,头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于是细细的琴弦就发出了音儿。但是我们这些孩子听不懂曲子所表达的意思,只听个热闹,边听边踢口袋,或是丢手绢做些游戏。乐师没有观众,便没了动力,那曲子拉得也无趣。于波拉了几十年,黑发拉成了白发,他开始思念家乡,并且学会了喝酒,喝多了夜里就要拉二胡。白天听这曲子不觉如何,吱吱呀呀的像锯木头,可是到了夜晚,尤其是有月亮的夜晚,那旋律被赋予了灵魂。开始像是有山泉从幽深的山谷中婉转着而来,音乐的澄澈明净表现得完美无比,随着旋律的升腾,曲调激昂起来,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感伤凄凉让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琴声沾染了月光,悲凉便无限放大,如同这深邃的夜空,摸不着边际。陷入音乐营造的境地里,情不自禁想起不久前因吃老鼠药而殁去的猫咪,我哭了,无所顾忌,放声大哭,泪水打湿脚下一地月光。那年我七岁,那是我第一次在月光中哭泣,甜蜜忧伤

成年后为工作、房子、孩子而忙得一踏糊涂,无暇顾及自己内心感受,反正它已被岁月车轮碾压得面目全非了,就是偶尔因为什么事情伤透了心,也是鼓圆了腮帮子硬把泪水逼回去,让它以汗液的形式排出体外。这些年我一直向往自己有一天会像七岁那年无所顾忌地大哭一场,就着月光,甜蜜而忧伤。一年前因为一些事情,我不得不离开家,这对恋家的我实在是个大考验。身在异乡,时时想家,却没有于波拉一曲以释怀的本事,我只能在梦里哭着醒来,然后头抵冰冷的墙壁,让泪水横流。抚着床上的白月光,我掉眼泪了,然后又笑了——有白月光相伴走天涯,还想什么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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