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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千千万万遍

[db:作者]  2019-01-23 00:00:00  互联网

那只手,在穿过炼狱的毒火后,只剩焦黑的骨头散发着阵阵的腐臭。它出现在暗夜的冰冷里,与空气碰撞发出呲呲的声响,空气开始液化,升腾的白烟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那只手的主人,那来自于地狱的恶灵,将在天亮以前寻到这个人,在他的心底种下罪恶的蛊,让人生不得安宁,死不得解脱,只能在这人间的炼狱背负苦痛艰难地赎罪。

                                                                  ——写在文前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顾铭君没能死去。他在浴池冰冷的水里醒来,手腕上刀片的划痕已经被暗红的血痂覆盖。地板上大片的红提醒着他,在这个房间里,刚才,不,或许是许久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那里的血还没有干涸。他努力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苦笑,原来尽管划破了那条血管,他依旧是个懦夫。

 

你想听一听他并未成功的自杀吗?

 

是这样的:

 

他吞服了安眠药,正常的剂量,不多亦不少,而后在昏睡感袭来之际,他用刀片在腕上划开了一道裂痕然后坐进盛满冷水的浴池里,按照他预想的画面,他应该把那条流着血的胳膊放进水里,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这场自杀更像是一场赌博,赌他能否继续苟延残喘。

 

听说没有稀释的血小板能够很快地凝结血管。

 

看来刀片也未能将血管完全割破。总之,他没有死去。

 

或许,隐隐地,他还是有着生的渴望。

 

 

那么,在他几近死亡的那段时间,他都想到了什么?

 

似乎有很多的画面,而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他捕捉到的剪影。

 

【第一幕】

 

似乎是一个午后,阳光透过窗户在屋里投下大片的明亮,细微的灰尘在空气里上下悬浮,这些东西总是无处不在,阳光只能通过折射而让它们无所遁形。

 

这会儿他还是个小孩,2岁或者是3岁。这画面在他清醒的时候从未出现过,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海马体的深处挤压出来一般,画质清晰到你能发现墙角收音机里的磁带在匀速地转动。

 

他坐在父亲的肩头,母亲在埋头看书。一切如此美好

 

【下一幕】我们姑且用“下一幕”这三个字来联系这些画面。

很突兀,没有丝毫的预警,也不需要有任何衔接,就这样跌入了黑暗。

 

不知你是否因为梦见坠崖而惊醒过,是否记得挣扎着醒来依旧觉得自己在空中无处攀附的失重感,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是他7岁时的某个夜晚。父亲醉酒后与母亲激烈地争执,继而转为打骂,他在墙角站着,窗外的月光明亮而清冷,照不进那笼罩着他的黑暗。

 

他没有哭,异常得平静,那是习以为常的麻木。忽然间,月光打在他的脸上,那里,挂着七岁孩童不应该有的嘲讽与讥笑。

 

他才没有麻木。你听到他内心的诅咒了吗?多么可怕的一个孩子

 

他诅咒他的父亲死于醉酒后的一次跌倒。诅咒他的母亲被无尽的暴躁和骨子里的懦弱折磨至死。他诅咒自己因为这些恶毒的念头而终日忏悔。

 

黑暗,才不会理会他是否只是个孩子,它只需要吞食新鲜的骨血。

 

【下一幕】

 

他坐在母亲的床头。母亲的嘴角是大片乌青的瘀痕,双眼被泪水浸泡而肿胀。时间是接近暗夜的傍晚。那时,他10岁。

 

“我中午回来敲门没人应。”其实后面还有,只是他没能说出口——我以为你寻死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我跑去了外婆家,该死的,我的懦弱是从谁那儿继承来的,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敢说。下午我照常去上课,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期待着放学回家。

 

“对不起,君儿,害你担心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床头,母亲昨晚放在那里的刀已经不见了,它现在应该安静地躺在厨房的案板上,好似乎昨晚闪着嗜血银光的那个并不是它。

 

他都看见了,昨晚的一切,他都看见了。就隔着门缝,月光适时地从门缝穿了进去,他看得很清楚:父亲在酒精的支配下几番折腾早已浑然入睡,他看着母亲将刀握在手里,拿起放下,又拿起又放下……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夜已归入平静。

 

那时他在想,母亲是想同归于尽还是想自我了断。可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能原谅。尽管他曾在心里一遍遍地诅咒。

 

“君儿,我要走了。”

 

“嗯?哦……”

 

 

【下一幕】

 

他从梦里惊醒,就像他无数次在梦里惊醒一般,赤脚下床,接一杯冷水从头顶浇落,而后拿毛巾擦干,连同额头上的汗珠。

 

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5年了,无数次的摩挲,纸张早已丧失所有的水分变得枯黄而松软,稍一用力便会撕裂。

 

才刚刚看过上一副画面,你应该还没有忘记。

 

那个女人真的走了。在第二天的清晨抑或是那一夜的未央。

 

再也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她留下了一封信,一封5年前他并没有读懂的信。

 

借着窗外路灯昏黄的光线,我们来读一读这封不长的信。

 

“君儿,请你原谅我的离开。我只是再也无法忍受了,原谅我是这么懦弱的一个人。你的父亲,他是个好人,你知道的,除了醉酒。我应该谅解他,他只是被酒精夺走了理智。可是,我爱他,你的名字,铭君,便是我爱他的证据,或许我不够爱他,他最差的一面,我无法接受。我不能容忍我对爱情幻想如此便毁灭。

 

君儿,你还是不要原谅我才是,我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才陪你走过10年岁月,你已经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了,我便是这样来安慰自己才狠心离你而去。君儿,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还有君儿,不要恨他。

君儿,我爱你。”

 

如今,他终于看懂了这封信。他觉得这是一堆屁话,一堆他不想记得却偏偏牢牢记住的屁话。去他妈的狗屁幻想,他居然连一份幻想都不如。真想看看这个女人的脑子里究竟塞的是什么,她是不是还活在幻想中,她有没有后悔过,她是不是像我这般夜不能寐……

 

他把信放回抽屉里。重新躺到床上,多少次,他就是这般带着对母亲的怨恨继续睡去。

 

【下一幕】

 

父亲跟他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不停地重复着。又是满身的酒气,可父亲说对不起的时候眼神是如此清明

 

似乎父亲总是有许多推不掉的应酬。只是母亲离开后不再像以前那般醉得一塌糊涂大吵大闹,醉了以后回来也只是躺下蒙头大睡。母亲家里的人在母亲离开后并没有为难父亲。正如母亲所说,他是个好人。平日里温文尔雅,话也不多。

 

这样的父亲,让他感到困顿。他应该怨他恨他,可是他觉得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太过压抑这个男人对他一切的疼惜让他有所不忍。这感觉和对母亲的不一样,她离开了,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恨。公平与否由他来定夺。

 

如今他听着父亲那般低沉痛苦的哽咽声,他有些无措。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毫不动摇地讨厌他恨他,可是为什么这么累。

 

下一刻,他听见自己的喉咙翻滚,那么温柔的话语他有多久没说过了。他扶着父亲进卧房,他说没事儿了,都过去了。他感觉到父亲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假装没有看到父亲颤抖的双手还有布满红丝的眼睛。

 

他说,没事儿了,都过去了。空气忽然变得轻薄了,不再那么压抑,不再那么难过。或许,真的都过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烧了母亲留给他的信,没有任何迟疑。他在害怕,害怕一丝一毫的迟疑都将会打破他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平息,重新将他打入不见天日的地牢。

 

自此,山水不相逢,我们各安天涯。这一年,他18岁。这是一场足够盛大的成人礼。

 

【下一幕】

 

他站在坟前,阳光明媚,墓碑上苏承的笑脸那么刺眼,让他都不敢去直视。

 

18岁,他从一个深渊艰难地爬出来,却在未及明朗之时,跌入了另一个深渊。

 

苏承,他的好兄弟。唯一的好兄弟。你应该明白,对他,顾铭君,而言,承认一个人有多难。

 

可是,苏承他死了,就在他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他清楚地看到了苏承扩散的瞳孔里绝望与渴求快速地交替。命运就是这般再次把他推入死地。

 

苏承死于溺水。起初不过是夏日午后的一场追逐。他落后苏承很远一段距离,可是就是那段距离让他以后的时日都困在了无尽的悔恨与挣扎中。

 

他站在坟前,低垂着头,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苏承,你一定在怪我,我可以再快一些再快一些,一切就来得及了。苏承,他们都来安慰我,见鬼,我根本不需要安慰,我宁可去和路口的流浪狗争抢骨头赢来它疯狂的反击,可是我没有,我做不出来……苏承,我应该陪你一块死,活着是一种煎熬。

 

他甚至在质疑,发现苏承开始挣扎的那一刻,他没有立刻游过去,或许不止是因为惊吓,还有,还有,他的懦弱,就像那个夜晚,他看到母亲拿着刀的那个夜晚,他没有冲进去一样。他在害怕。他在质疑这股害怕的根源是不是他对于危险刻意的躲避。

 

事实上,他正在不断加深这种质疑。

 

【下一幕】

 

邮局。包裹与信件。

 

18岁那年,他与父亲商量离开了那座城市。如今已是第二年。

 

现在生活的这座城市他依旧很陌生,唯一例外的便是邮局。每个月的中旬,他都会来到这里,寄一些生活用品给苏承的父母,有的时候会再加上一封信,虽然他从未收到过回信。他记得医院昏暗的走道里,苏承父母的啜泣,还有看向他时不再温和的眼神。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冰冷,怨恨,还有压抑的怒火。

 

手机响了,他看了下,陌生的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顾铭君吗?”

 

“嗯。您是?”

 

“我是苏承的父亲。”他的身体像是被电流击中,一阵阵的麻木,他就那样僵硬地站着。

 

许久以后,他说,“伯父,你们还好吗?”

 

“我们很好,我打电话过来是告诉你我们要搬家了,你不用再寄东西过来了。我们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那些东西就像个毒瘤在不停的提醒我们,我们曾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你能明白吗?”

 

眼泪毫无征兆便落了下来,他有多少年没哭过了,从7岁开始,或者更早,母亲走的时候,苏承走的时候,他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呆了两天两夜。原来,他还可以哭。

 

“伯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就那样在人来人往的邮政大厅里哭了,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他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听不到人群的喧哗,听不到电话挂机的声音。

 

再让他哭一会儿吧。可是他没有,他合上手机,早已花掉的寄送单被他攒成一团丢进了一旁的垃圾堆。他抱着本打算寄走的东西走出邮政大厅,中午的太阳正是毒辣,一阵眩晕过后他抬脚离开。

 

【下一幕】

 

好多的苏承。

 

苏承对着他笑,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其实一点都不疼。

 

苏承勾着他的肩膀走在回家的路上。

 

苏承说,顾铭君,别整天一副和世界苦大仇深的样子行吗?

 

苏承说,你他妈笑一笑能死啊,亏老子讲了这么久的冷笑话,冻死了都。

 

苏承说,靠,天塌了老子顶着,别再给老子看你这张苦瓜脸。

 

苏承说这些的时候是真的很恼火吧。

 

那么多的苏承。

 

苏承,我就要来陪你了。

 

【下一幕】

 

那是一片死寂的湖,在森林的深处。这平静的湖面下掩藏了多少的暗涌,无人知晓。

 

突然他被人推进了湖里,他匆忙回头,瞥见苏承在远处对着他笑。

 

他感觉有东西盘上了他的脚,死命地将他往下拉扯。他的耳朵里,眼里,鼻子里,嘴里,到处都是水,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体内。

 

苏承,如果是你推我入水,我必无所挣扎。

 

他忽然想起了书里的哈桑,那个哈扎拉男孩,在街道的拐角处,双手放在嘴角,说,“为你,千千万万遍!”而后扬起的微笑那般灿烂。

 

为你,千千万万遍。

 

 

 

 


顾铭君醒来。他笑连死亡都为自己留有生机。或许他应该再补上一刀,可是他突然不想如此死去。在他的意识里,他看到苏承推他入水,这让他心头的罪恶感减轻了大半。

 

失血过多。此刻的他浑身充斥着无力感。池子里冰凉的水涤荡去他所有的困意。他艰难地起身走到镜子前,镜子里他只看得清半张脸。

 

那是曾经他被深深的罪恶感以及无助的仓皇逼至地狱边缘的残面。

 

他强撑着疲惫的身躯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将画室里的画板搬到了浴室,在那里,他用地上的血调色,画出了一片赤红的炼狱。色彩斑驳而明亮。而后,他靠着墙壁睡着了,就在那片炼狱的对面。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可是终将天明。

 

谁说不是呢?

 

他没有死。但他终将解脱。

 

 

 

 

 

 

 

 

街角有一处画廊。为你,千千万万遍。画廊的名字。

 

白色大理石铺成的走道中间,岩石的表面被敲出一道道的裂痕灌入红色的颜料,从入门开始的地方一路扩张直至与尽头交融,好似地底迸出的岩浆零星地散落。

 

通往尽头的墙壁两边,一边尽是斑斓的色彩绘着同一个少年与一只黑色的猫。一边尽是暗沉的基调描出诡异的半张残面。强烈的视差冲击着人们的观感,明媚与忧伤,如此鲜明地对立并存,妖冶如同罂粟。

 

画廊的尽头,是一副火红的炼狱。连同走道都是一片火红。无数的人在它的面前驻足,为那一片赤红所震撼。穿过炼狱而出的一双焦黑的手,蒸腾的白烟,听说那是来自地底深处恶灵的召唤。

 

那只黑猫,店主说,是那残面的少年与恶魔交换的半身魂魄。

 

 

 

 


 

他梦见了一个年迈的夫人,苍老的容颜,干瘪的乳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红颜老去后的沧桑。她那般深情地看着他,声声地唤着,君儿。而后,他看见了那只黑猫。

 

醒来后,他想,那便是他老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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