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五月下旬,绿油油的麦田开始泛起一片金黄。东南风吹过,麦浪翻滚,一股麦草的清香扑鼻而来。望着随风起伏的麦浪,父亲笑了:该造场了。
父亲便在村东头的场面里,先用铁锨平整了,洒上水,和碎麦秸,再套上牲口石滚捞石,在地上一遍遍碾压,一遍遍洒水。不久,一块平整明亮的麦场就碾好了。父亲点燃一支烟蹲在场边,望着光溜溜的打麦场惬意地笑了。
场造好后,一阵干热风吹过,昨天还是绿油油的麦田便在布谷鸟的叫声中金黄一片——小麦熟了。父亲提前收拾好架子车、镰刀、绳子、木杈、木锹等等农具,然后把一把把磨得雪亮锋利的镰刀交给我们哥倆说:“下地吧!”
数日紧张的收割,麦场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麦垛。放眼望去,整个场面被形态各异的麦垛包围着。夜晚,淡淡的麦草味儿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在徐徐清风中,在月光下四溢开来,沁人心脾。这时,父亲揉了一棵麦穗,一颗颗金灿灿的饱满的麦粒展现在眼前,笑意顿时在脸上一圈圈漾起。
翌日,太阳尚在梦中酣睡,父亲、哥哥和我已手持木叉把麦垛扒开,把麦子摊在麦场上。当太阳把麦场照得红彤彤时,我们已在麦田挥镰收割。在收割间隙,又赶快把摊在场上的麦子翻晒几次。三夏季节,焦麦炸豆,时间一点耽搁不得。正午时分,骄阳早已把麦穗秸秆晒的焦脆。父亲套上牲口拉着石磙,围着麦场一圈圈碾起麦子来。随着石磙的吱扭声、鞭子的炸响声、麦秸在辗压下“噼噼啪啪”的呻吟声,石磙在麦草上缓缓滚过,麦秸一点点被碾得粉碎,一颗颗黄灿灿、珍珠般的麦粒便跃然而出,在阳光下闪烁出诱人的光泽。
起过场后,碾碎的麦秸和麦粒已被分开。麦秸堆在场边、麦滚子(麦粒和麦糠的混合物)堆在场中间。风起时,父亲连喝几口茶水,一把抓起扬场掀开始扬场。此时,父亲头戴草帽,手持木锨,将麦滚子一掀掀抛向天空,节奏舒缓有致。麦滚子飞在空中,化成一道美丽的抛物线。麦粒和麦糠便在半空中分道扬镳——麦粒在场中慢慢隆起,麦糠随风飘去,坷垃与石块飞向远方。此时,父亲仿佛是一个身怀绝艺的画家,挥洒之间,就画出了一幅绝佳的油画。
傍晚时分,一抹夕阳把大地映成一片金黄,也与堆成小山似的麦子披上了霞光。晚风吹来,小麦的清香飘向远方。抓一把麦子捻在手里,沙沙作响,声音清脆而爽朗。父亲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微笑。捡几颗麦粒撂在嘴里,嚼了嚼,麦子在口中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麦子的香味使父亲脸上漾起一道道的皱纹。
月亮渐渐升起,父亲和哥哥在院里收拾第二天要用的农具,我独自一个人溜出来躺在光溜溜的麦场上。麦场很凉爽。喧嚣的麦场沉寂下来,一弦弯月挂在空中,繁星在空中闪烁。夜风吹来,凉爽宜人——带着泥土和麦草的芳香。南边池塘中,青蛙快活的鸣叫。此时,我想起了辛弃疾的一句诗:“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想起了生产队的麦场,也想起了钻麦秸垛捉迷藏时的场景。深邃的夜空,给我带来了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小麦打好后,人们便又在布谷鸟的“麦秸垛垛”的叫声中开始垛垛。父亲把蹓好的麦秸一叉叉垛起,圆的或方的。不久,一个麦秸垛就垛好了。此时放眼望去,垛蘑菇云似的麦秸垛环绕村庄。此时,父亲说,麦收结束了。此时,麦场就完成了它一年一次的历史使命,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麦秸垛独自守候着这一片土地。
随着时代的变迁,麦场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麦收时节,联合收割机隆隆驰过,大片大片的麦子被收割殆尽。收下来的麦子被装上车运到家中,晒到庭院干净的水泥地面上或平房顶上。原来半月二十天才能结束的麦季,如今只需要两三天。麦场,渐渐成为历史,深深地印记在脑海里,化为温馨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