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尝试过非常努力地去说服一个人,然而她是如何都不信,后来她对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贫词而陈的苍白幻境颔首作笑,瞬间我却有惊怯,仅是如此就答应了么?答应了什么?那显得多么单薄而可怜,于是我逃避了,往而此时我的身手就敏捷了起来,堪比一只在枝间的雀鹊,除了我竭力掩饰的眼中的张皇,尽量这不让任何人知道。
年少时我去围墙那里,我爬上围墙,坐在围墙之上,围墙之外的风景那么好,我想我终有一日能出得去,痛快地去看。然而她知道吗?知道围墙之外的风景吗?她可也在看?我沿围墙望向无尽头的远处,没有人,没有猫,甚至,风都没有,至于云,也没有,这个夏天,安静的时候像一个误让人以为是死去的孩子。
他面对着我,一仰头,那五十度的烈酒仿佛是午后捏在手里的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直往他的喉咙滑下去,像黄昏的一场暴雨,慌不择路地渗进贫瘠的土地。他就醉了,嘴里嘟囔着就势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我不认识这个男人,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我不需要认识,除了她。
她让我觉得她的眼睛藏有不可言传的意味,绝对是非常微妙的,让人在闷热的雨前嗅到一丝混和在溽湿的空气中和焦虑不安中的气息,这气息跟我似曾相识,我努力地去想,终是徒劳,但也隐约觉察到这当中挑逗的意味是源于背后微妙的欲望。
它像是一只躲在暗里拐弯处的手,你绝对无法形容它对你做出的手势有多大的吸引力。当我追上去,她就像一个扎两个犄角的八九岁的孩子,带着银铃般的笑声在这曲折的巷弄中躲藏。每次我都追得满头大汗,除去手指掠到她的一点衣角之外,一无所获。这绝对是一个梦,末了一次我这样狠狠地对自己说。因为我发现我从未走出这里,而且我又看见了在我对面酗酒的男人,他显得更落魄,大抵瓶中液体已经倾倒干净,他却没有醉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我实在是惊慌,他眼中的意味不可捉摸。他的神情让我尴尬,无地自容,我有些气急败坏样地,捡到手边的一件什么东西就扔了出去,它划出一道红色的光芒,投进无边的黑暗。
这确实是一个梦,在天亮之前,我听到了雨声,我忽然无法记起,我处在哪个季节的那个时间。我掀开被子走到窗前,隔着模糊不堪的玻璃我仅仅是看见雨,好大的雨,如同海上的暴风雨,而这睡眠中的人们就如水中大小的鱼,我是一只意外醒来的沉船,我已不记得何时而沉,然而我知,我的桅杆还露在水面,这,必然是一片极浅的水域。我忽然将头狠狠向窗户撞去,我觉得这还是一个梦。于是我醒了,濒临中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像是沉闷的敲门声。待我穿戴好打开门已经没有人了,门口有一个箱子,一个庞大的木箱子,对于箱子我有无法掩抑的恐惧感,我无比张惶,这时,一个穿绿色制服男人出现了,或叫他少年也好,上唇下巴一点长了胡子的迹象都没有,我对于他的忽然出现没有心理准备,恍然一惊,几乎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先生,你的箱子。
我的?我指着自己无比惊诧地问。
地址就是这里。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麻烦你在这签个字好吗?
我签了字,他继续说道,这重量,就好像一个人一样呢。
这句话有如雷击,我下意识抓紧了门框,强作镇定。
绿色制服的少年走后,我把箱子拖进室内,放在一个角落里,我端了椅子坐在箱子面前,怔怔地看着它。
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它面前,手刚摸到那把锁就停住了。我俯下身去,把箱子抱了起来,是的,简直就是一个人的重量,一个女人的重量。谁?她。我抱过她,就在不久前,在很久前也抱过。这重量与她的身躯是何等相似。
我坐在箱子对面,浑身汗水涔涔,看着它,我眼也不眨一下,想捕捉到一丝呼吸的迹象。渐渐,我仿佛看见箱子突然打开,她赤条条地从中跃将出来,扑到我身上,我倒下去头撞碎了地上的瓷砖,她来吻我,脸上身上的皮肤一块一块掉下来。我忽然胃抑制不住地抽搐,双手扣住脖子就吐了起来,直到仅剩的一点胃酸。一时头晕目眩,地上一片狼藉污秽,阳光钻进来,恰好投在那箱子上,我蜷缩到墙角,紧紧抱着双膝,忽然流泪。
我忽然记起那些买醉的时候,在深夜密密的雨中蹲在水沟边呕吐,觉得眼睛里要渗出血来,雨就这般掩盖我一段接一段不堪的岁月。这样沿路走下去,没有车辆,没有人,没有蹿过去的猫,没有我,没有想念,没有遗憾,没有伤口。没有一月的大雪,没有七月的烈日。一切有如流水,血液就像是一条在山涧不停迸出水花的溪流。
她的出现就像是风的声音。
你的出现就像是风的声音。我这样面对着她手足无措地说。她不声言语,甚至肩上也没有颤抖,她站在窗前,面对阳光,背对着我,仿佛一尊内质空白无垠的雕塑,我想她已经在什么地方有意走失,她留在了那里,我所努力去探知而不得的神秘领域。
她像风一样,忽然在凌晨时分出现在我的面前,抱着我仿佛要抽走我的呼吸,我觉得她似乎要将灵魂放到我的躯壳之内,用尽了力气。她像一把拉到极限的弓,我触摸到她得眼神就如挨到那根绷到极限的弦,我忽然听得她胸口沉闷地一声,如同是什么东西断了,什么东西碎了,散落一地。
外面仍下着雨,她从我的手中滑落,仰面倒在雨里。我想看她笑,她似乎在笑。我并没有立即就去扶起她来,我甚至想,跟她一块躺在雨里,就像眉目清秀的少年时候一样,站立在开满花的桃树底下,心就像铺开去的一匹五彩斑斓的布帛,就像飘在云端。
须臾之前,我一如往前,在她迫不及待挽起的手臂上找寻静脉,她闭着眼,略仰起头来,等待着,仿佛前方有一束神秘的光,那样子实在让我着迷,几乎失魂落魄,我甚至不愿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获取了她这姿容。
我将她的海'洛'因换成了一针氰化钾。
我的手没有颤抖。我的心没有颤栗。我没有流泪。我没有眨眼。我一直注视着她,努力记忆着她最后的模样。
她躺在雨里,一切如大海般安静。
一次我们赤裸抱在一起的时候,她呢喃说。
我总觉得你会带走我的生。
我把头埋进她的头发里,深深地呼吸,我没说任何。
锡纸上的那堆粉末,有时候我仿佛看见它燃成了一簇蓝色的火焰。在我的梦里摇曳。
我将她放进了一个箱子里,她身体尚还柔软,我将她的身体蜷成一团,如同在母体中的模样。她失却了她的冰一般骄傲,不再用意味深长的暧昧的笑来对我作细微的嘲弄。我的手抚在她的身上不忍拿开,直到她身体变得僵硬,我忽然想抱着她在柔软的床上将自己放血到死去。那红在她的身边盛开如一株曼珠沙华。
我钻进一列向西的列车,午夜听到细细碎碎的风声。
我在西边的村落里买醉,夕阳像极了她唇角的一缕血丝,她的表情在那时忽然变的无比安然,在越来越长的日子里,我恍惚看见她在笑。这笑容随黑夜的来临而如同她的身体一样坠入寒冷的水里。
年幼我便喜欢面对着潋滟水里自己盛夏的模样。我常梦到我是云。
她的声音柔软如梦,我背对她,佯装睡去,恍在云端。
我梦到十六岁的她站在桃树下,如一片风里落下的花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