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了一个盹，醒来时手中的《玫瑰札记》还停留在最初的那页，页面上有着轻柔的褶皱，抚平那淡淡的痕迹，看着上面水印的字迹，托尼奥的妻子康罗素给他写信“因为我是你唯一的花朵。”那么自豪的口吻透漏着掩饰不住的爱意，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久久得不到丈夫消息的妻子流出的情感，除了温煦没有任何的抱怨。仿佛那个经年不见的男子就在身侧拂过她的鬓发呢喃着碎语。
却是突然的，心被这一行字击中了，酥麻的感觉带着一股湿热的暖流烘焙着周身的每一寸细胞。稍后踢啦着拖鞋去里屋，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墙上的时钟，十点三刻，隔壁的母亲依然熟睡，时间不知不觉的就过了这么久，迷迷糊糊的听到窸窸窣窣的推门声，我知道是我熟知的你，仿佛习惯了这样的作息，经常性的在昏黄的夜间听到电话响起，不用说就是那些归属于张家李家的线路问题，而后你就必须带上工具离去，大多数时候就像今晚这样在这样的时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却是不习惯我们的守候。多年以前，您就在从事着这样的工作，以炙热的心对待着这份平凡的工作，微博的薪水供养着我和弟弟，我从来不知道您的工作有多么辛苦，我所能接受的就是所谓工作的性质是危险还是安全。真正近距离接触您的工作还是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在陪我提档案的路上接到变压器维修的电话，中途就那样转弯去了那个高高的坡地，我在下面等着您，目睹着您在高高的电线杆上在我的视线里缩小成一个点，时间就那样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努力的仰着脖子，正午的阳光毒辣的炙烤着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汗水一颗颗的落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那一刻开始懂得了您，只是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当回想起那日午后的阳光，就有股疼痛撕裂着心脏，我开始理解了您那些突如其来的烦躁和脾气，开始愿意去读您眼神里或浓烈或浅淡的期盼以及口中絮絮的唠叨。
这些年，忙着学习，忙着对付自己青春期的小情绪，甚至于忙着和那些生命中打马而过的朋友执手看着一折折被婉转的岁月，从来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您。那些属于心灵的交流都被自己心中蜗居的一个叫做“代沟”的词打发了，等到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知的时候，却是恍然看到了您那夹杂在黑发里的银丝。犹记得，很小的时候，您喜欢让弟弟趴在您的肩头，我偎在您的身侧，帮您寻找头顶的白发，可是那时候的我们睁着清澈的眼珠还是遍寻不到，总是会感到失望，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那些曾经被隐匿的斑白就这样爬上了您的额发，而我，却一直在忽略。我一向认为自己是懂事的孩子，从来不让您操心，故而，就依傍着这些一味的宽容自己的放任，只是我不懂，怎么会有这么一天，我竟然发现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自欺欺人，您予我这二十年的情谊远比我那些细枝末节的关怀要宏大的太多太多。
好像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和旧友一起吃年夜饭，些微喝了些酒的你们，情绪有些高亢，提到我们这些孩子，听着您话中的语气，恍然间发觉，原来，我一直在您心中是最好的女儿。我用指节轻叩着桌布，一下下的，心里溢满了潮湿。
我们就是这样一直清清淡淡的存在，极少有勇气表达自己的感情。然而在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您是这样的存在，我们可以像那些拥有互动的父女般轻松的了解彼此的爱意，根植于日常生活中的点滴，是我手凉时缩进您掌心撷取那片温暖，是我难过时可以肆无忌惮的对您诉说着那平平仄仄的波折，是我可以在狭小的时间缝隙里抱着您的脖颈撒娇低语。
然而，我知，这从来不是我们的相处模式，只是我一直在遗忘，您的爱，转了一个弯，用了其它的方式还是到达了我这里。如涓涓溪流般乐此不疲。
那些年，那些片段在脑海里回放的时候，是靠在您脊背上去打针的我，是做错了事情偷偷的藏在门口的大树下被您牵着手回家的我，一直到大学报到的时候目送您离开的背影，回到宿舍心房震颤的我。
原来，我们一直以这么近的距离在一起。
幸好，我懂得的不算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想或许真的只是这样，这一世，我做了您的花朵，享受着您赋予的阳光雨露。只是而今，我终于开始长大，纵使不能时光倒转，抚平您额头的纹路，但是，终于可以不再以任性的姿态错过您的爱。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离开您的视线，去我向往的远方，另一个男人也会替代您给我保护和关爱，就像余光中的《我的四个假想敌》里提到的那样，终于做了飞奔的鸟儿，我想，我还是那样，祈愿永远做您膝下的小女儿。
闲来无事的时候，翻过您那些写在碎纸上的只言片语，铿锵有力的字，有着一股别样的气魄，您是惯于学习的人，即便是在这经年累月的蹉跎中也并未荒芜。您向我讲述过我当年做教师的场景，我在脑海里描摹过那些画面，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出一串串字符，指尖的温度湿润了笔端，回想着那些属于您的意气风发，只是那个年代无力支撑家业的工作最终还是不得不舍弃，不可谓不遗憾，我就这样咀嚼着那些旧年风景，试图打捞起那些磨砺在您身上的岁月，那些我没参与过，那些我曾倦怠不屑过的一切，突然就想借着这一股心力回温。
有些期盼因为太过浓烈最终成了负担，重重的压在肩上让人恨不得逃离，曾经我为此感到无力，，然而在我一次次让您失望的过程中，却在您依旧慈祥的眸光里看透了太多的东西，那些所谓的标准只不过是一个形而上的方式，您所要的不过是我可以拥有平和的幸福。
在晕色的灯光里睡去，一些光怪陆离的情节在梦里一遍遍回放，直到清晨的光亮折过窗梗，窗台上的仙人掌因为冬季的严寒失去了青绿，带着迟暮的苍凉。踏出房间，看到桌子上放的杯子，留有残茶的褐色痕迹，旁边零零散散的还有您的胃药，听到您给在外打工的弟弟通话，语气如往常一样不容置疑，却带着小心翼翼的问询，拉开窗帘，阳光一下子刺得眼睛流出泪来。
院落里传来邻居热闹的鞭炮声，在那样的喜庆里迎来新的一天，一切又是另一个不一样开端，多么欢喜您还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