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梦语
虽然自己的经历并不沧桑,但我年轻的生命已随着我的家庭经历了两次大迁徙。
它极为完整、利落地分割了我对生命的记忆。这些记忆被流光不断冲刷、洗濯成几个闪光的片断,随着时光的推移愈见明净、清晰,终成永不磨灭的岁月留痕和中宵梦回的呼喊。
第一段记忆是我的孩提时代,其背景即故乡重庆。故乡的明山秀水赋予了我对生命最初的幻想和梦境深处最浓的底色。
那时父亲已退伍转业到西北,母亲在故乡带着我和妹妹辛苦度日。母亲整日要忙活,我白天就带着妹妹在家门口玩。而每到日落时分,我就带着妹妹走上我家后面的那座小山坡,和妹妹一起坐在夕阳下。幼小的我们并不懂得欣赏日落的美丽,我们只是带着早已咕咕作响的肚子,坐在那儿焦急地翘盼着母亲出现。每当远远望见母亲扛着锄头走来,我们姐妹就会欢呼雀跃地跑着迎上去。年轻的母亲轻捋额头的乱发,摸摸我们的头,疲惫的脸上现出温柔慈祥的笑容,领我们慢慢走向山坡下的家。而此时山下千亩水田似一面巨镜晖映着斜阳,炊烟袅袅四起。于是,故乡夕阳下的那座小山坡和山坡上那三个被夕阳拉长的身影就象一副剪影,永远地印在我记忆帷幕之上。父亲由于工作终年难得回家,所以我儿时的记忆几乎没有他的影子,惟有故乡的碧水青山、母亲的沉默辛劳、妹妹的顽皮娇憨盈盈立于我的记忆深处。
第二段记忆是我的小学时代,背景就是西北,那是我生命的第二故乡。到了我快上学的年龄,母亲带着我们来到西北,结束了和父亲两地分居的生活。
去时是个冬天。记忆中的火车好似时空隧道,由渝经鄂陕入甘,穿越无数河流、山岳、村落、旷野,伴着车轮夜以继日的铿铿高唱和我们朦胧几度的醒醒睡睡,当窗外景致渐由满眼青翠变至一派苍黄,身边气流渐由潮润微凉变得寒意凛然,火车突将我们抛下,昂然鸣笛西去。在一下车的刹那,我们不知所措地立于寒风之中,时空仿佛在一瞬间转换,乡音乡景就在片刻间渺茫。
住地寒冷干燥多风沙,全城由南向北倾斜,南倚巍巍祁连,抬头即见绵延不绝终年积雪的雪山,云状地浮在遥遥南天,像一道白色的幔帐挡住了我们南望乡关的目光。空旷荒凉的戈壁滩包围着我们居住的城区。冬天北风凛冽狂劲。它撕擦人们的耳鼻,皲裂人们的皮肤,即在屋中也能感到它摧枯拉朽,席卷一切的威力。尤其是入夜,风势更为狂猛,风声犹似狼嚎。刚到那里的几个冬夜,我们姐妹蜷在被窝里吓得瑟瑟发抖,都以为外面有狼。
爸爸是司机,总是早出晚归,几乎每天回家都带着一脸的疲惫及严肃。我们怕他,但心里知道,爸爸是很疼我们的。那时工资低,除了年节,家中难见油荤。而爸爸干活累,妈妈就常给爸爸炒一碟花生下酒。对着那碟金黄香脆的花生,我们孩子总是馋涎欲滴。而爸爸则一边咂着他的小酒,一边把花生一粒粒往我们碗里夹,看我们憨稚的吃像,自己却很少吃。这时妈妈总说爸爸:“给你下酒的,别都喂小馋猫了。” 爸爸说:“东西大家吃才香,再说孩子们正长身体呢。”......至今那花生的浓香还携着那段艰难岁月特有的苦涩和甜蜜时时在我脑海里飘荡,给我无尽回味。
后来妈妈住到离家很远的农场上班,爸爸工作又忙,我们就由老家来人照看。农场活忙,妈妈几乎没有回家的时间,我们常在周六下午放学后坐车去农场看妈妈,车程约一个多小时。
一片广漠的戈壁连着矿区与农场。出了矿区,公路便似一条青色的缎带,笔直地向戈壁腹地延伸;沿路的电线杆好象无数巨大的笔杆,整齐地插列于公路两侧,醒目地伫立于大戈壁的苍茫之中。苍黄的大戈壁一望无际,稀稀地点缀着骆驼刺一类的植物,时见群群骆驼在其上奔走游弋,驼铃隐隐,随风入耳,绝少人行。在离开那里的许多年后,我还时常在梦中进入这片茫茫戈壁,沿着岑寂无人的公路向前飞奔,两旁的电线杆亦伴我疾驰。是梦境让我感知了别样的乡愁。
遥想美丽的农场。那是一片绿洲。那里起伏着青碧无际的麦浪,葱郁着成亩成片的瓜菜田,挺立着高高的白杨和温柔的杨柳,到处是充彻蛙鸣游遍蝌蚪的水渠,还有开满黄色紫色野花长着青色红色野果的原野。一到放暑假,我就和很多农场职工家属的孩子一样,整个假期都呆在农场。夏季的农场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儿童乐园。大人们只管忙活,而孩子们则一群群,一串串地游荡在大农场上。我们去水渠边捕蜻蜓,捉蝌蚪;去原野上摘盘盘花,采小红果;在路边沙枣树下打沙枣,看蚂蚁;有时我们就在家门口玩:跳绳,打沙包,跑铁环......许是出于孩子贪玩的天性,我对农场只有快乐的回忆。这种快乐浸漫了我的整个小学时光。而母亲说起那段岁月,却总是谈起那些为工作为家庭操劳奔波、殚精竭虑的日日夜夜。
第三段记忆就是中原,这是我金色华年的大舞台。随着爸爸的工作调动,我们举家迁至中原。这里对我来说已无关梦和回忆,它是一整段的连续而完整的生活,相对稳定、富足且非常鲜活。我家何时由平房住到楼房,电视哪时由黑白换成彩电,哪里的麦地起了高楼,何处的小径变了大道通途,一切记忆就如阳光下的景物般清晰,曾经的变化仍历历如昨。我们的城市和街区正变得日趋繁华和美丽。这是我青春绽放的地方,梦想延伸的地方。我在这里读完中学,考上大学,后又回来工作。这里已成为我的生命之根,幸福之源。
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我也曾经几度风霜,几番迁徙。然而由于过去年幼懵懂,几次迁徙带给我的不外是这样一些微渺的记忆,每当想起如在梦中。
年少时有父母用双翼为我们遮风挡寒,我们没有真正体会到他们创业的曲折与艰辛。可是我知道,迁徙是和使命、事业、命运紧紧相连的,是关乎生存和发展的大主题,且深烙着那个时代的印记。
况且,不论是绿野平畴还是戈壁荒滩,一次次迁徙不过是一幕幕生命布景的壮丽置换,它终将使生命变得更加强韧、宽广而丰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