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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五月的阳光有些肆无忌惮的味道了，试探着伸出尖锐的小爪。每日出门，必得抹上防晒霜。倒也不似七月骄阳那般张狂，它还有着纹理清晰的密度，疏密有致地落进每一个日子里，让人感觉明媚的分量。
植物的气息愈发浓烈凛然。收敛冬日的疏淡，经历春日浅和薄的发芽与萌生，那些花儿，得以旺盛勃发，饱满而热情地盛放。夹竹桃粉的白的花挨挨挤挤，连着电线杆上栖息的灰色麻雀，一起在初夏里流露声动。
心情是一种无迹可寻的质体，承载着隐秘的寂静，掉进去了，再出来，是难的。有一些日子，安静。安静如眼外的喧嚣被坚不可入的角膜适时隔离，心门仅留缝隙，偶尔风可以吹入，带来路边音像店里传出的何晟铭的歌，熟悉得连每一个音符都在心口柔软熨帖的声音。
那些熟悉的面孔和喜好适可疏离，友人和字。有一段日子里，我放弃了开电脑的习惯，连同喜欢的文字也不肯亲近，自觉疏离。
将自己安置在拥挤的街市，五月的风不再清冽，吹拂的时候，鼻息里有空气流动的混合气味。人语，食物，音乐，草木，还有车轮轧过路面的摩擦声。心口裹着舍不得放下的清寂。
在时光中延展而出的，是千篇一例的日子和心情，它们各自为阵，又牵连而缠绕，衍生出无数的清寂和深奥，屈结而上。一辈子还长着，谁又知道明天呢？时间已经很残忍了，它一再剥落我们的青春年少和欢快明烈，有一天我们的心情终被侵蚀成缺了韵脚的清淡宋词，带着薄寡的气息，青裙玉面，陌路相生。
很多事情和心情不要去堪破，凡事自有生相。最好不要太懂。张爱玲一句，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也终究没有换来所要的岁月静好，现实安稳。懂了，就会疼。适时的糊涂和松放是给自己留有余地。
孤寂，是一种烫金的朴素，里面流淌着日子不会褪色的尘烟。
二
昨夜有雨，早上起来天气凉了许多。收起裙子，穿回长袖白衣。
送完女儿上学后，一个人开车穿过拥挤的北门街去学校。这一条路，几乎每日里必得经过，狭窄的店铺，拥挤的楼房，陈旧的屋顶和斑驳的门板。几家学校挤在一个地段，偏也成了热闹喧嚣的地方。白天的时候沿街店铺的摊位也摆出来，农妇提着刚摘的新鲜小菜，直接摆了些在路边。枇杷和黄瓜是最常见的东西了。米粉店，肉铺，米店，面包坊，诊所，理发店，还有几家书店……
烟火气息很浓烈，让人生出亲近，倒也不嫌弃它的简陋和不繁华了。
中间有个小十字路口，左拐弯就是公园路了。生了锈的雕花铁栅栏上绿色藤蔓缠绕延伸，看似攀附，却各自有着自己的气场。坚硬的凉和柔软的暖。还有不很张扬的骄傲与泄露，存在即是美好。透过栅栏的空隙，可以看见里面茂盛的绿延伸到外面来。花儿正开着，粉红里带点黄，处处昭显夏的绝巧。
豆浆和香辣饼的气味弥漫在鼻息间，闻着就觉得日子沉淀了几成。
校门外叫了一碗砂钵粉，服务生送到门岗来，边吃粉边看电视。看董卿和那英同台做节目，三个女人一台戏，太吵。两个女人对说恰好，可惜都老了，尘烟满面，是遮不住的痕迹。眉眼端庄的那英和颈脖始终裎露的董卿，都是一道风景。女子不靠浮华的美艳出名，已是一种骄傲。
那英的歌听得不多，也未沉迷过，可也一直喜欢她的味道。清冷中带着一种疏离，执念于自己，与乱如染缸的演艺圈隐隐绰绰地隔离，开成一朵暗香盈袖的花，磨砺后，清香愈冽。淡淡的眼神，不够狐媚的唇角勾勒朴素的美好。她的声音不见明媚，少有孙悦张扬的欢快。不犀利辛辣，有着陈年往事的低落沉静。让人想起旧时门楣幽暗的曲折长廊，檐头滴落细碎雨声，那伫立的身影，暗生世事凋零的怅惘。
那些流光婉转，笙箫云影，如何而动？世事只因了一个惆怅，纵是满月长空，也遗落几分寂寥清辉。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肆意过？
夜深忽梦少年事，惟梦闲人不梦君。
那英还在唱着，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只在黎明混着夜色时，才有浅浅重叠的片刻。
我低头吃粉，这一刻，我只想着桐荫委羽，只想着岁月静好。
三
又是全市联考，考试井然有序进行后，友人电话来催去凑台子，说三缺一。我说手头事还没完成，她却坚持着。心口软下来，只好驱车前往。
将车子停在路边，顺着小巷走进去。两三株树散立着，宽阔的叶子交相攀附，舒张，低垂，偶有落叶沾着雨泥。巷子深处，三四个孩子蹲在青灰色的地面上玩纸牌，两只小狗来回奔跑，看见生人，倒也不吠，滴溜溜睁着眼睛审度一番，然后摇着尾巴踱走。大有见惯的神态。
毗邻而居的人家，门口尚残余春联的痕迹。对联上淋漓的金粉已然褪色掉落，但那团团的墨迹仍烘托出现实安稳。
周日下午，女儿终于不要补课，带她去美特斯·邦威专卖店买衣服。店里放着叫不出名字的老歌，歌词也很模糊了，旋律却不改昔日的幽寂和玄秘，藏着动人的落寞和伤感。青春，迷离，不动声色的美好。
看着女儿不停换上她自己挑选的衣服，我和先生并肩坐在休息椅上等待。那个美丽的店主走过来说我们好有夫妻相的。我顽劣顿起。是么，是么，他是我哥哥呀。
真的么？我以为他是你老公呀，真的很有夫妻相。那女子被我迷惑了，竟也相信我的顽谑，小心翼翼的口气迟疑着以为自己闹了笑话。她还在叹惋可惜，我却已经笑喷，一骨碌滚进老公的怀里。他也被我逗得乐了，冷峻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她明白过来，也跟着笑了。
原来某些快乐竟藏在简单浅显的举止底下。所有的暗质需要时间来吸收。静坐，让某些暗物质冻结，而后过滤，适时流放。心口保持栀子花原初的清香，那些飞在落日晚霞中的蝴蝶已经散去，唯有携带花香的夜风，不断温柔吹放。
黄昏的时候，炖着排骨土豆粥。听见楼下叫卖馒头的声音，拉开窗玻璃对着涟涟雨雾喊着买馒头三字。然后从包里取了两张纸币两个铜板，急急下楼去。撑着伞打小跑奔向那个买馒头的男子。雨水四溅，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滚落手臂，渗进袖里，濡湿轻软，异样的触及。有几滴落在我光洁的丝袜上，白衣裙角也湿了半边。
回来后炒了一盘榨菜和洋葱炒蛋。这个时候，心思如五月蚕，轻微地咀嚼初发的桑叶，啮齿后的细细痕迹，如隔岸看花开，听黄昏雨潺潺，知冷暖。怎样的心情莫如扰攘浮世里一寸美好温馨时刻的衍生。
阳台上石榴树结出火红的花骨朵，看着就心生美好。初夏，浮华从心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洁净醇香厚实。对着晨光伏首阅读，黄昏时的散步，夜里聆听夜雨和花张弛的声响。阳光一定藏在某一片灰色的云背后，以后的许多日子里，毫不含糊地吐放。一路向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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