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纪念我们的生命里,出现过的每一个爱与被爱的人。他们带来的种种,一切均是为了帮助我们行进、生长、完善、纯净。这是相爱的使命。
——安妮宝贝 自序
火车。秋天。北方。黄昏。灰白色天空。暮色。寥寥。我。
这是阅读《春宴》开始看到从上海站去歧照的时候想到的场景,恰是这个城市的黄昏,脑海中出现的物景可以从文中选取部分字词显现出来,而这些,大抵只是我内心的想象。我试图将自己带入这样一场漫长而寂寥的阅读旅途中,以期能在或长或短不知终结的阅读时光里留存下更多的讯息。我知道自己越发善忘,即使是一种深入内心的旅程,也终究会在时光雾霭的氤氲下慢慢淡褪了色彩。所以我将那些闪现过心间的场景记下来,即使短暂,即使琐碎,却依然是记忆的一部分,我只是以这样一种愚蠢而繁冗的方式记录下生活的某一个片段,以使善忘的时候不致于无迹可寻。只是我知,这是一段未知的行程,我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人,邂逅怎样的故事。
去年8月拿到书本,现在已是5月,才算是开始阅读这本书,我还说要在春天走失之前将书本看完,而今已是立夏,却只得将书本从头看起。我知这将是一段艰难的路程,而只有在静谧的时光里读上一部分文字,或者几页,也或许只是几段,而这中间静谧的时日着实不多,更罔论要记下字句断章。而这大抵也是第一次,在阅读一本书之前以如此虔诚的态度询问自己的心是否要继续,可不可以放弃。安妮的书给予我的,一直是一种慎重而谨慎的心情,我害怕迷失在这个繁杂的世间,却也希冀能在阅读中获得一种坚定决然的力量,以使能在尘世中踽踽独行的身影不会被狂风暴雨摧折。我想要获取的,不过是阅读过程中的一种解脱和盈实。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将一字一句的原文摘录下来,然后在电脑上一行行敲下。我知网络上可以下载从中选取,然我只想让这一段阅读的路程尽可能的完满、充实。不仅仅是摘录,更重要的是心灵的契合。我一字一句敲下,它便如同曾在我生命里存在过一般,是如此真实的存在。
阅读的过程中不断闪现一些一闪即逝的片段,就像是前世轮回中的一个短暂场景,而这一世的自己不过是在字里行间寻觅已在时光走失里渐渐模糊的另一个自己。我知道时光还在,只是过去已走失。且不会回头。
选择阅读的那段时日,空气中是静谧的气息,电脑里一直在放着金钟国或者Bigbang的歌,我知道我听不懂那些歌词,只是想要在金钟国温暖的声线里在阅读的空隙获得短暂的余温,或是在Bigbang热闹却伤悲的音乐里不被寂静所吞噬。我是害怕寂寞的人,但有时需要在阅读中享受孤独。以此才觉得时光停滞不前,我还未老去。但我已苍老。
阅读的时候始终以一种随性的方式在进行,偶尔刷新微博或停下来将在脑海中闪现的句子记录下来,以求能将整个阅读过程完整的记录下来。以此保留一段时日里完整的自己。或是一段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急迫和倾诉欲望。然后我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倾诉,失了言语。与陈写邮件已是年前的事,然后很久时间里沉寂下来。有时也会停下来看着窗外发呆。隔着朦胧的窗影看外面的绿色,蔷薇已在五月到来之前消散了痕迹,紫藤花也不见了随风摇曳的身影,只有寂静的空气流淌在这一段阅读的时光里。
我自知我必将跟随安妮的文字走进一个我陌生的却可想象的世界,跟随着她们的脚步看到生活的另外一面。自知不会如她们一般有勇气恣意选择内心期冀的生活,却依然在她们的身上寻求某种坚定的力量。如周庆长,不交换,不放弃,不怀疑,不推翻。越发明晰内心深处的自己究竟想要成为一个怎样的女子,坚韧,温凉,然后在某种时候学会知足,也会有寂寥和无法抛弃的伤悲,明知可以不必如此,却一直偏执。接到闺蜜L的简讯的时候实是惊了一下,如她那般明晰现实的人,却也道没有未来没有出口,只一味生活,这便是当下最紧要之事。那时将安妮的书作为生日礼物给她,她便道不愿在安妮的书里沉溺太久,她亦如此与我说,而这只是自己的选择,我和她都是固执的人。想起妃也说过这样的话,朋友跟她说不要看安妮的文字,也只是怕她日渐悲伤,我想那也是好的,没有必要生生将自己陷入泥沼。
午间空闲的时候,坐在温凉的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发呆,将下吧搁在书本上,试图寻觅一段音乐然后开始阅读。发现的一个网络电台有很美的名字,蔷薇岛屿,很多栏目与安妮有关,音乐舒适,文字清隽温凉,放入收藏夹,然后将音乐调到Eason专属列表,随机播放,你唱到哪里我便回忆到哪里。
安妮的脚步不曾停歇,我亦不愿长久停留。
书上写,她可以在他身边,自甘堕落心灰意冷地活着。可是庆长,这孤独茫茫,充斥了整个余生,你又怎能,在日渐枯寂与凄冷的无望里埋葬了过往。我知她内心的希冀和妥协,若你不出现在我生命里,那我必会选择一个可以共存却不相互侵犯的人一起走下去。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世界,也许你一直在,而我现在的旅途,不过是想到达你身边。即使我知这余生苍茫,却依稀,希望可以与你相遇,哪怕只是一瞬。
我知这路途漫长,许是旷日持久的无望和孤寂,只心中一直在等待遇见一个惊动的瞬间,可以遇见时间的边界遗失的一半。这旅途漫长,却依稀可以希望。
安妮在素年锦时里写,故乡是回不去的地方。而我看见沈信得的故乡,那个叫做春梅的高原上与世隔绝的村落,已从这个世上消失掩埋在不可预知的地壳里。信得寻觅的故乡,不过只是幼时的回忆,不属于现在和未来。真的是信得的故乡,那个回不去的地方。
庆长。信得。贞谅。熙年。清池。定山。琴药。一同。
你再不会遇见第二个我。我们来这世上一遭,不过是为遇见彼此而存在。之前磨砺种种劫难,然后在一个不算刚刚好的时机里遇见。只是我们以为不可替代的爱,找不到归途,得不到救赎。安妮,于世上行走,必然要学会坚韧,学会在绝望与无望里存活。《春宴》今天看到两百页,只不知庆长与清池秉烛夜游只争朝夕的爱,会在时光里褪色成怎样的蔷薇。苍白。无望。
于这本书,去年8月拿到手,用了太久的时间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开始阅读。这一次阅读我没有去想任何关于作品本身的意义,只一味跟着文字来一次路途,遇见人,邂逅风景。是一个人的旅途。
近一年以来偏执地避开所有关于这本书的介绍、评论,我只是想要在一个未知的却一定会到来的时刻里,静静走近这片繁盛氤氲的迷雾森林,然后又遇见一棵树、一朵花的喜欢。
那时苏和说起鲁迅《伤逝》里写涓生他们的爱情,爱要有所附丽才能存在,这是现世所趋,也是生存下去的支撑。这个世界有多少爱已在现实面前渐行渐远。爱多少都会被禁锢,现实只是让人学会在现实面前屈服、将就。我不知道爱情有一天会不会死亡,只是越发绝望。未来和路途不知在哪里。
书本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是这个城市闷热的下午,昨夜一场雨侵袭了这个睡梦中的城市,不知多少人在潺潺雨声里惊醒,对着雨夜未眠。是兵荒马乱的一段时日,有同事几日通宵开会到清晨,日间又开始奔波在不同会议室。我偷了这中间短短的一段时间,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对着电脑莹白的光一字一句看完,最后有部分章节看得粗糙,早间无意识翻阅的时候看过部分段落。然终于还是看完,像一场漫长的旅途终于到了尽头,获得一个完满,一个终结。
然,我总以为看完的时候会获得盈实或满足,只是没想是这样空白虚无的失落。是的,失落,我无法明晰自己对于这部作品存在的意义,也无从探析内心各个人物是否已获得心灵的盈实和完满。我知道,只有一个月棠记,再不会有第二个如月棠记完满的结局。看见许清池与于姜结婚的时候,心生落寂,早知是必然,只是获悉的时候觉得内心有无法言语的疼痛和不可名状的情绪。
如同,许清池之于周庆长,琴药之于沈信得,琴药之于沈贞谅,抑或,是每一个存在或不存在故事或现实里想要获得完满爱情的俗世男女。只是你知,你不会遇见第二个我,已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不可替代。
书札。摘。
1.如今。往昔荣华和风情烟消云散,一去难回。
它成为藏污纳垢之地。
2.写作性质,使它的从事着注定被搁置在结构化社会机制之外。他们独自工作,这是一种孤独的处境。关于孤独,有个日本禅师比喻,它是习惯每天早上洗冷水澡的人,打开水龙头接受第一次冲击时仍会浑身颤抖的激灵。是这样的存在。与它迎头碰撞心有戒备,不会消亡,不会麻木,也无法回避。
3.在被长久的孤独冲击和与之默默依存的过程之中,我看到面容呈现变化。眼神,唇角,表情,举止,线条与轮廓,一种持续的缓慢的最终鲜明确凿的凸现:抑郁寡欢。格格不入。对峙。退却。
4.大而无当虚假繁荣虚空破碎的一切,只是表象和形式,不是根本和方向。也许可以用来填补时间的缝隙,却对心灵没有引领。个体因为缺少安全感,趋向由集体和潮流中隐匿和消亡自我,究其实质是一种意志和独立性的虚弱。
5.我的自我迷失于对这个时代的惘然和不相宜。那段时间,无所事事,所能做的事情唯剩下阅读和走路。
6.这乐趣持续如此长久,仿佛可以与人世隔离。如同一艘渡船,从此地到彼岸,获得一处空间。来自午夜床边一册发黄书籍,来自所有古老的旧的事物。
7.我怀疑自己曾在那些世代里生活过很久,轮回多次。它们的讯息余留在意识里,是深埋的没有知觉的矿藏。寄生的肉体则如大海中漂远的空瓶,不知归处,一无所用。在所置身的时代,我像一个来到异国他乡的人,没有根基,没有找到故乡,却渴望真实的美的存在。哪怕它是破损的,受伤的。
比如,一座被废弃的城。在故纸堆中打发时日。然后在行囊里塞进一份地图。
8.它如同一枚在腐烂之前熟透饱满的果实,散发出竭尽全力山穷水尽的芳香,知道自身在时间剥落中摇摇欲坠,朝不保夕。
9.一座被放弃的城。一座空城。它承载过的生活被推向岁月深处,推入恒久虚空。一座城市,一个时代,一群人,因缘际会,在一个时空点上注定被破坏。这是他们共同的前途。
他的美荣都想草上的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10.写作本身,和一座老城的淹没,具备相同的属性:拥有被时间反复埋藏真相不明的过去。现在行进中的挣扎、困惑和停滞。未来则呈现无所归宿的白浪茫茫。
11.真正的颓废和美,不是被消灭之前苟延残喘的存在,而是被清除之后,无数次重建和改造之后,面目全非却轮廓完整的一具残骸。
这是一种被损伤的美。
12.我不知道自己在此地将停留多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世界的尽头。
13.人若被世间遗忘,一定同时也在选择遗忘世间。成为一个无话可说的人,并使之显得合理。渐渐觉得语言无用,唯有行动值得关照。
14.我用3年世间设置疑问,最终明白写作是一种任务。它需要我。我则经由它的道路在世间找到一席之地。它成为生命的一个仪式和象征。
15.我爱上你,但明白你根本无须得知。即使有无关的人爱你,你也会寂寞至死。
16.她是花园院墙盛开的粗壮海棠,我是云团般花朵倒映在地面沙土上的阴凉。
17.对我来说,一生所有重要的事情,在很年轻时就迫不及待做完,仿佛它要推进我的生命使之短促。时间有时看起来迅疾,稍纵即逝。有时它显得很长,令人心生厌倦。我依旧会偶尔困惑该如何度过这一生。
18.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人无需要强烈的好奇心。在各人身上碾压过的规则和秩序,最终均来自同一种力量。
19.也许她的回忆,只是一个与人世选择彼此遗忘的人,需求另一个相同的人的收留。
20.Fiona的自我改造,方向坚定,不遗余力。
21.庆长觉得一个人背负其上的承当和经历是重要的。那正是生命光源滋生的来处。她注重这光源映射在身上的参照,那样才能对照呈现轮廓清晰的自我。
22.她还年轻,对人生没有什么畏惧。只要能持有心望,存活下去。
23.生命本身有局限存在,除非有一种行动带我们脱离狭窄视野,追赶无限。如果没有超越,存在将是一件寂寞并且快速的事情。
24.是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命中注定要形成的事总是来得平坦分明。
25.她则希望离开云和,离开过往和阴影的隐藏之地。这种决心如此执拗,早已成为血液里刺耳的呼叫。她获得机会,打包起历史,与旧日生活隔绝,即使冒险也必须铤而走险。事实上,这是她能够抓住的唯一机会。她没有错过。
26.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27.每个人只能独自面对生命的黑暗深渊断崖绝壁,风声呼啸,自身不能保全。又有谁可以互相依仗,长久凭靠。
28.他们两人,如同沉默于暗蓝大海深底处。又仿佛搭乘一艘已离港驶向夜色的大船,幽暗两岸灯火渐行渐远。人世被搁置,今生被远远推开。她的内心突然格外镇定。
29.究其本质,情爱是一条通往各自生命深渊边际的路径。最终目的是趋近真相。
30.虽然他不是她心中等待的那个人。至少,她想,晚上睡觉,身边有一具温度恒定的肉体散发呼吸。茫茫人世,身心如此孤独,且这孤独旷日持久,渐渐成为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平原。
31.她可以在他身边,自甘堕落心灰意冷地活着。
32.这乍然邂逅,令人惊动,如同无法瞬间醒来的梦魇,内心分明却无知无觉。只愿跟随它趋向即将抵达的终止。
33.这一切出现在庆长视线里,大概两分钟。庆长掉过头,沉浸在因为震动而屏息般的呼吸里。而这随风而逝的美,激动得热泪盈眶。
34.她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关于自身生命的凭据,遗失属于身份的经纬坐标,同时失去对时间的某段印记。这使她感觉到隔绝和完整。这使她的人生轻省。
35.站在他的身边,如同行走于一道孤绝山崖边缘。跌足之后,可能是深渊或地狱,也可能是一面深蓝静谧的大海,一片花草绚烂飞禽走兽的山谷。
36.有些人一出场就带来心心相印的默契,没有丝毫生分。她从没有这样自如地接近一个陌生人。他使她愉悦。
37.因缘聚汇,共存于时间孤立而单纯的顶端。如同从“空”捎来的一封信。她在注定要遗失的梦境中阅读了这封书信。
38.只记得,乐声静止的瞬间,男子在月光之下停留于时空之中的身形,仿佛一枚折损中的永久并且脆弱的剪纸。然后他轻轻起身,衣衫上堆积被风垂落到竹叶和菊花花瓣,全部簌簌掉落。
39.世界此刻花好月圆,清净无碍,与世无争,空无一物。只余留下他们两个,温存相拥,共存片刻。
40.与之相爱,这是在一个被弃置的时代里,在茫然失措中,在孤独中,唯一能做的事情。
41.此刻拥有伴侣,并肩面对良辰美景,人生即使是一段迢遥长途,通往无底深渊,也暂且放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42.我知道天下所有的宴席都有终结。但依然希望这一刻,这注定破碎成空的丰美和悲哀,永无停顿。
43.我是一个逃遁者,别人向前,我在后退。背后不过是废墟。我带着你走来走去,已不知道还可以再去哪里。去过那么多地方,你可能数算清楚抵达过的旅馆,栖息过的睡床,邂逅过的路人,流连过的风景。
44.是,每一个人都要做好独自生活的准备,因为我们获得爱的机会稀少和困难。有多少人,一辈子无法得到机会感受身心交融的喜悦。我得到了他,这是命定。他是注定要出现的人。
45.我只是疲倦。信得,一条路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也许那是因为我走得太快,太深,太专注。她的脸上露出一如往昔难以琢磨的微笑和眼神,说,如果生命里不曾持有过罪恶、欲望、盲目、破碎、苦痛、秘密,它多么乏味。所以遇见这个男子,即使明知因缘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也要向它伸出双手,使它成形,让它破碎。
46.她们最终都只能在余生里记忆他。
47.我们每个人都幻想过爱。爱是你在梦中进入幽暗辽远的森林,在水晶般池塘里,看见一朵绝无仅有的洁白莲花。你不能伸手去采摘。你可明白。我们的人生庸俗破碎,如此殊遇难能可见,也不应为我们的现世所占有,更不能奢望它顽固坚定。
48.她知道一定会失去他。或者永久地让他的心灵和记忆存活在她之后漂泊不羁无所归依的道路之中。
49.掸去花瓣,拂去花粉,无袖一身轻。已是陈年旧事,我等的人是否仍在久久守候。雄鸳鸯振起羽翼,令人忧思涟涟,寒衾中鸣叫安在。命运本该如斯。夜半心远钟疏,闻者孤身独寝。哀鸣寒彻枕畔,愈发令人气绝。泪涟涟,意潸潸。无常生命足可堪,相恋之人罪业深。且将无度悲哀,一腔忧焚齐抛光。舍去浮世,明月清风,山桂作伴。
50.她想也许是心老了。她的心是一种突兀的组合,一部分始终是孩童的顽固核心,从未生长。一部分则正在以隔世的速度迅急衰老。
51.他是这样的男子,温存自如,让女子觉得可以趋向他无限近,却总近不到他的骨肉里。他因此深得人心。
52.她想,她在这个世间的位置已失陷,唯独对感情持有追索。相爱是突破生活重围的幻术,是虚拟的内心出发和抵达。她需求情感来临,试图以此为意志超越自身局限和破落现实。这种清醒认知,让她更加觉得自己虚弱。
53.这个世界该如何去信任,感情又如何去奢望它的长久和安稳。她告诉自己,她已27岁,她遇见一个男子,她在爱与被爱着。这在此刻是让她安全的事情。整个人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硬壳包裹住,这就是作茧自缚的感觉吧。她问自己。那么,就让自己被捆绑吧,被损害吧。她不害怕。
54.也许他遗失了生命中最为真实的一个时段,现在堕入的,却是一场漫长无期充满虚妄的梦境。
55.还有在机场,在车站,在酒店门口,在街头,在每一个告别的时候,她总是选择做那个留在最后的人。目送他知道彼此不见。
56.我做出种种设计,只为想看你一眼,又防备自己接近你。但是我对你充满欲望。这一切没有用。我们绝无可能错过。我知道你是我的。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为我而存在。
57.我爱你,这能改变她的处境和生活吗。不。她只是意识到自己将会更为分裂而苦痛地存在。这感情将是她的负债,而不会是救赎。
58.她感觉到客观生活不止息有条不紊地行进。而她与清池的一切,已被推远搁置,仿佛一场梦魇,前路茫茫。这场梦魇不会是她的光芒,却可能是更为深邃的一条黑暗通道。
59.回忆像河流深不可测,无声远行。她站在岸边,无所作为,随波逐流。她从未这般清楚分明地感受到感情的成形,看到它逐渐凝聚成一枚孤立而集中的内核,嵌入血肉。与之形影不离,与之呼吸存亡,与之起早落夜。
60.她要的,是一双在睡眠中在懵懂中在黑暗中在冰冻中一再追逐和把握着她的手,温暖笃定,可以结盟。
61.遇见清池,这不是企图或谋取的事,是一件自动趋近浑然不觉却无可推搪的事。她寻求这个时刻,漫长,并且艰难。他打开她生命中一扇被禁忌关闭的门,唤醒她身心隐藏良久对爱的敏锐和感应,让她知道自己的沉睡,不是天资欠缺,而是持有解除咒语的秘密的人没有来临。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扇这样的门等待被打开。终究需要安排。
62.也许有些门始终不能被打开。有些人始终不来。但如果他来,那么被打开之后,人能再次获得新生。是这样的偶然性,这样的随机,无常,心甘情愿并且无能为力。
63.遇见清池,必须要与之相爱。哪怕秉烛夜游,只争朝夕。
64.她知道自己活着。她在爱与被爱着。无可置疑。这种确认将比生命本身存在更为重要。
65.她是他的内心仅存最后一抹破损的伤感和真实,他们在一起,那一刻世间单纯至极,像茫茫大雪覆盖之下的村庄,没有人烟,没有俗世的生气。拥抱在一起,世界失去声响。只剩余他们两个。
66.他们是在渡口一起摆渡乘船的少年伴侣,嬉耍游乐,不知归途,已渐渐行至江面波心。遥遥对岸有无继续同行的路途,无人得知。一轮明月升起,天涯就在咫尺。即使是这样剧烈纠缠热恋着缠绵着,又能如何。
67.他们在现实中无法隶属没有归宿,他如此灵敏,早该如她一般内心洞明。即便如此,她也早已知晓自己势必跟随他,在这段感情里辗转流离。哪怕不问时间与未来。
68.她从未有过这样珍重的时刻,如同珠贝中被磨砺的粗糙沙子,被孕育成一颗珍珠。只因通过与一个男子肉身和情感的联结,获得一种全然新生,透通空灵,熠熠闪光。只因知道自己在爱与被爱着。
69.人生短暂,世事无常,其实我知道情爱欢愉如同清晨的露水稍纵易逝,即便如此,我也要得到。生命的苦痛和悲哀太多。哪怕一丝丝光线,也是我的所求。
70.她如何才能够跟随这个男子,她可以去往哪里,她如何自处。这失望贯穿的不仅仅是她对他的爱,还有她对自己人生的态度。
71.她们生命中一只衔鱼跃起的白鸟已飞远不见。生活在瞬间奋勇的奇迹之后,只余留下漫长的困顿。但痛苦的时间,还是太久了。久得没有至尽一般,久得看不到过去,看不到未来。只有当下此刻难以煎熬只能强力支撑的失陷。
72.内心所有呼唤只化作静默的绝望。
73.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在瞬间衰老。一张成年女子的脸,上面有被雨水和失望击打出来的痕迹。
74.她以为不会再有爱与被爱。即使无爱,仍旧要装作没有爱也可以存活下去。这是一种对抗的决心。
75.尝试和实践一切手段,让生命成为一匹在河流中被反复捶打和漂洗的粗粝沧桑的麻布,直到它变得清淡通亮。青春曾如此残酷剧烈。
76.她一直想打包过去,以空白身份重新开始,持有出发的希望,以理性和现实的行动超越生活束缚。即使现实一次一次让人受挫,但从不屈服。
77.虽然她用力并且坚韧,内心对情感的畏惧和渴念仍未被治愈。期待爱,需要爱,渴求爱,倚赖爱。如同用力地抓捏流动的水滴,穿梭的风速,虚弱的自我,变幻的情感。如同捕捉空中的花,水中的月。这是早已被注定的虚空。
78.如果以所缺陷和匮乏的轮廓相爱,不能相贴重合,只能是断裂。我们向往和爱悦天上飞翔以及闪耀的东西,但我们只能站在地上。
79.我们彼此拖拉旷日持久。我认定自己在感情不拥有中间路线。我也看到你做出选择。让我们各自平静存活。不再联系。
80.冰天雪地陌生异乡,他千里迢迢赶赴她身旁。凌晨在逼仄简陋的房间里醒来,看到手被另一双手紧紧交握,一刻也不松懈,从未有过的安全笃定。世界再如何荒芜无边,脚下深渊不可探测,又有何关系。她找到一处火源,靠近它,以火光照亮身心,暂时苟且偷生。没有他,她孤立无援。
81.即便如此,呵,也只有被真正伤害过,或者伤害过自己的人,才会明了这种克制和沉默,是一种怎样的负荷。整夜无法入睡,旧日记忆摧毁心脏,理性即使再清醒、自知、分明,感性在某些瞬间如洪水猛兽绝不相饶。无望,对背叛和放弃的怨恨,对爱的渴慕,留恋,惋惜,悲伤,失落,激愤,勉强,无奈……泪流满面,市面深夜中几近觉得无力存活于世。
82.所有混沌而剧烈的情绪像大海潮水起伏、交叠、变幻。有时她能够旁观这些潮起潮落,有时被翻滚其中无法自拔。爱的熄灭令人毛骨悚然浑身碎裂,就这样被沉迷凌迟。
83.假设只有感情才能够让你完整,为什么不设法去得到。
84.他带来的情感,像火光一样被点燃,漫天烟火绽放。熄灭之时,却看到处境之荒芜败落更为急切逼真。她清楚对他的放弃,是对自我的一种放弃。与他的终结,使她不再确定在世界上的位置,只能随波逐流。即便如此,她要勉强并且用力支撑,继续存活。
85.保持沉默,自生自灭。一如大部分日常的人,忍耐着生活下去。
86.她用了无法预计的时间,以重复梦境为当下这个无心抵达做了漫长准备,终究最后抵达宿命指向的地点。
87.她那时候年轻,不知道有些感情即使付出代价也无法侥幸得到。不知道有些感情结束,也依旧会在我们心里留下创痛。
88.贞谅的生活从无选择,往前走,是断崖深渊,往后退,是漫漫夜路。三个男人,一个给了她经历和物质,一个给予她照顾保护,只有琴药,令她得到快乐,也最终令她幻灭。
89.她的青春形同一场无人观看的舞台戏剧,出演唯她一个。观望自己的独角戏,生命力旺盛,演出茫然卖力。
90.年少无知,不知道已置身于时间边缘,往前一步,是成人世界的虚无荒凉,退后一步,是孤立的人生。只有这立足的瞬间,天真无邪,天长地远。
91.一切展开井然有序。庆长的童年记忆,来自崇山峻岭之中的偏僻村庄。这些场景从未在脑海中消失,在梦中,在入睡前的恍惚,在每一个意识与现实界限不清的时候,突兀如同一面镜子从胸口升起。
92.无法辨认,梦中的旅程是目的所在,还是列车中的旅程才是一场梦魇。
93.这个男子的出现是命运安排给她的一次意味深长的路途,一边是断崖绝壁,一边是海市蜃楼。
94.为了触及这个世界的尽头,奔波过无数路途。去过接近天涯海角的地方,看过不同生活不同质地的人,包括一座正在消失中的桥。
95.相爱是卑微肉身对照,沉浮于时间荒芜。
96.在现实里,无尽的虚空是真实的。只有这个男子,才是她在这个世间最为深沉的幻觉。
97.那些温柔的缓慢的惆怅的时刻。那些热烈的野性的奔放的时刻。那些黑暗的暴戾的抗争的时刻。
98.庆长,我不觉得你对爱的追索是一种错误。唯一的错误,也许在于,你把这种追索等同于信仰,放置在一个男人身上。
99.她该往哪儿去。她要如何生活下去。这无解的设问,需要一种光芒指引和照耀。在那辆正往黑暗深处疾速行驶的列车上,所有心有质疑的中途跳车的一意孤行的逃离者,反道而行的结局会是如何。苍茫大地寻找自己的位置,也许最终只是纵深扑入任由身心分化消解。
100.所有人的生活在一年里几近一成不变,被日常生活拖动,与时间同行并进,仓促混乱,没有标记。只有庆长的一年与世隔绝。单纯专注,因此显得绵长鲜明。
101.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仿佛已如前世般邈远。彼时春日,他向她走近,她感觉身心充盈成为一段汁液上涌的鲜活树枝,是如此蓬勃热诚的生命之殊遇。
102.此刻,她见到他,还是这样亲。再无撕心裂肺的恨意纠结,只有山高水远的安宁无恙。看到他低俯下来的脸,天地完整。因为失去对他的占有之心,胸中更持有一种开阔空间,可以容纳下这个百转千折无可捉摸的男子。
103.不知为何,所有暴戾和激烈如河流远去。她对他,剩余下来的心,是河床卵石被反复冲刷之后呈现的湿润和暗淡。
104.我们在对彼此的感情中,早已尊严丧失。我只知道,我一直爱你,会爱你至死。而你。你只能相信我,别无他途。
105.漫长两年,各自失散,放逐对方在天涯海角。这故作的坚强和勇气,需要付出多么强烈的力气和创痛。她如何能够做到,而他又如何度过。良久,她摸到眼角不断有热烫泪水滑落,没有声息,也无知觉,就这样慢慢泪流满面。
106.从不在他面前掉眼泪,好强至此。但她内心明白,只有待在他的身边,她才得到归宿。他们自成小小天地,隔绝,封闭,没有其他。两人相对,其间咕咕流淌无望而深厚的感情,以此存活。
107.她突然有一种幻觉,觉得自己与他的一生,在此刻就得以完美地终结。她与他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108.你离开我的生活,使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无法完整。我们已行至一个无可拖延的地步,再往前,就是绝壁断崖。也许我这一生就会完全遗失你。
109.她的心,结了一层薄而干燥的伤疤。她想起他的名字和面容如此清晰,心里却没有多余的反应或声响,如同经历一次彻底的清空和终结。如同一个站在对岸的人,远远伫立,想不起前尘往事,早已道别,不可能再会。断绝时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她感受到新生。
110.她一直在坚定而执着地往前走。往前走。终于把彼此的路走尽。他完成在她生命中注定的任务。她可以选择记得或者遗忘他,但这种选择已经不重要。他务必会被时间的河流隔远、推开。她要继续前行。
111.她问他,这里如此之美,可否停留。他说,不。这不是我们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