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里时,天已近黄昏了。
山里的天一贯地的晴着、蓝着。我们到达时,太阳早转到了山的另一边,呼啦啦撑开大山的影子,幕布似的罩住了半个小村。走在阴影里,鼻翼飘荡着浓重的烟火味儿,却不见烟。影子的外边,太阳光热烈的铺展在树上、墙上,远处的山上,将我们的天地分成两半,一半阴一半阳,西边暗东边明。
不远处一堵白墙下,蹲着一溜儿晒太阳的庄稼汉,紫黑的脸膛沐在黄昏夕阳的金光里,左顾右盼的拉着家常;几个孩童不时从他们眼前跑过,在附近的墙后、草垛里捉迷藏;偶尔有两三条小狗,也如孩子般追赶着跑过,不知钻到谁家去了。
山里的太阳上来的迟,落的也早。年轻人都远去到城里谋生,留下的多是老人孩子,坚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验证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土窝的旧定律。但也因为清闲,日子过得极简单,养些猪羊鸡兔,混心混日子。大型看家狗也都换成了宠物犬,吃饭也简化到一日两餐,下炕吃早餐,后晌就着手晚饭了。秋后日子渐短,天气渐凉,晒日头的人渐多,秋日的白墙下于是就热闹了那么一阵儿。
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记不清多久没有回来了,却清楚地了解这里的生活、这里的习惯,唯一不习惯的,是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天完全黑了,小村睡着了。
东面一颗老枣树梢上,挂了一弯新月,款款地在风里摆,似是稍不留意就掉下来的样儿,却又那么颤颤的上升,不消一刻,早就窜上了树顶,无依无托地悬在空中了。月儿很亮,银辉洒在地上,结成一层淡淡的秋霜。霜浓处,一条弯弯的山道,在山脊上延伸,至山洼处倏然不见,不一会儿却在另一处山脊上蜿蜒而去,又于不远处消失在阴影处。月光下时隐时现的山道,长长、歪歪的伸向山的外头。
曾无数次往返于这条小路上,却从来没有站在这个山嘴等一个娇小的身影时隐时现的来到近前。
也许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也许还是这样月光如霜的清晨,无法感受父亲当时接送我的心情,只记得归来时,当我从远远地山口转出的时候,总会朝着这个山嘴望过来,不吸烟的父亲总会点着他的铜烟锅,一口接一口的把烟头吸得通红,远远的为我点亮一个红点。这红点像我的航灯,每次看到它,我都不由的加快了步子。父亲一定知道,当我下到山洼下看不见那个红点时,我一定是跑着的,直到再次上了另一个山脊,才喘着粗气假装从容的慢下步子。
父亲看不见我时,心里一定很着急吧。不然,为什么剩下两个山洼,翻上山脊后,父亲总会早早就迎了过来,然后陪我翻越剩下的沟洼。
站在山弯间,四周幽幽的山影憧憧之上,月儿显得很小,却很亮,让我想着多年前那个闪闪的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