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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笛的绝唱

[db:作者]  2019-01-25 00:00:00  互联网

一遍一遍地倾听《秋湖月夜》,单曲循环,我不厌其烦。

我甚至可以一个下午或者一整天坐在《秋湖月夜》里,什么都不做,就傻傻地甘愿湮埋其中。这首曲子像一把温柔的刀刃,一点一点地针我灸我、拂我抚我,直至最终完全吞噬我,到那时,我早已不知不觉融化在这无际的情境里。

是在洞庭湖,或是太湖,还是家乡的鄱阳湖呢?我的魂魄在飘渺的水面上游弋,在古刹钟声里徜徉,在清纯的月光下追逐风色。

等回过神来,我几乎不相信是竹笛发出的声音,换言之,我不相信竹笛能发出如此天籁般的声音。毋庸质疑,确实是笛子演奏的,采用大G调低音竹笛。毕竟断断续续地把笛了这么些年,凭借半桶水的横吹,我还是能够甄别得出来的。每次欣赏《秋湖月夜》,我就为竹笛拥有如此丰富而又细腻的表现力而自豪,也对竹笛艺术的呈现提升有了信心

在倾听中细细推敲,一幅水墨画面徐徐在我眼前展开:月近中秋,氤氲洞庭湖,青草湖岸停泊着一叶扁舟,一个清瘦、坚毅的身影款款走来。他解职北归,没有彷徨,没有怨天尤人,从岭南出发,日夜兼程,一路辛劳,置身清凉的洞庭月色,霍然感到疲惫顿除,内心是如此的澄明。邀万象为宾,洞庭煮酒,北斗作杯,即兴吟唱,旷达之气、豪迈之势跃然水波,在湖面荡漾开来。请听来自乾道年间的声音——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瑟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这就是南宋爱国词人张孝祥的名篇《念奴娇·过洞庭》。我的耳畔响起悠远、舒缓、古朴、典雅、恬静的乐曲《秋湖月夜》,感谢俞逊发和彭正元为这首千年佳作插上了音乐的翅膀。假如你失意灰冷,假如你痛苦,假如你折戟沙场,假如心高气傲,请把人生的诸多不如意放在《秋湖月夜》过滤一遍、二遍、三遍……那种妙不可言的宁静禅境,正悄无声息地包容裹挟着你,呵护着你走向“不知今夕何夕”。

八百多年前的一首词,在今天,用一根竹笛与它对话,以另一种形式再现出来,弘扬传承洞庭湖文化的同时,也奠定了俞逊发成为竹笛大师的地位。我联想到《岳阳楼记》的诞生,范仲淹并没有去过洞庭湖,他在鄱阳湖畔知饶州府,后迁居吴县相伴太湖……却硬是生生动动地写成了不朽之作。无独有偶,《秋湖月夜》的作者毫不避讳创作的过程,坦言《秋湖月夜》是《念奴娇·过洞庭》点燃了灵感,再泛舟无锡太湖体验生活写出的,不经意间却成为作者竹笛生涯的代表作品。泱泱洞庭湖有幸,千古一文加千古一曲,彼此呼应,相得益彰!

《秋湖月夜》传开后,有口皆碑,雅俗共赏,震动了音乐界,1984年,《秋湖月夜》摘取第三届全国器乐作曲大赛桂冠,1992年荣获“世界华人经典作品”,此时正值俞逊发的创作与演艺高峰期。我更欣赏其笛人合一的高超演艺,那种气与意、气与情、气与韵、气与神的完美配合,以及指与意、指与情、指与韵、指与神的高度协调,塑造了独特艺术形象,营造了空灵唯美禅象,那是动用所有语言也无法实现的。

《秋湖月夜》还蕴涵着一个有趣的巧合,主旋律的第一句有两小节,与京剧沙家浜郭建光在阳澄湖芦苇荡里唱的那一句“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如出一辙,近乎孪生,这是否是有意从中借鉴提取音乐元素演化而来的呢?因为俞逊发在上海京剧团工作过多年,有人曾好奇地询问俞老师,他当即予以了否认,转而轻声慢唱,一板一眼还真像那么回事。但俞逊发说,假如一开始就有意去京剧里面寻找音乐素材,也许达不到现在的效果。看来,我们只能用潜移默化来诠释其中的奥秘了。

因此说,《秋湖月夜》流淌的音符里,既跳跃着洞庭湖的文脉,又荡漾着太湖的波光,并涌动着阳澄湖的韵味。洞庭湖的深厚,太湖的柔媚,阳澄湖的明净,被一管笛子巧夺天工糅合在一起,演绎成为一支划时代的笛子名曲。

如果说《秋湖月夜》第一段在写景作铺垫上酝酿情绪控制得非常到位,笛声悠悠,送来“风轻月明,湖光粼粼,水光月色,碧波万顷,船儿飘在秋夜的湖心”的景致。那么,我更青睐第二段采用的G(筒音作5)转C(筒音作2)变调演奏,两响悠长朦胧的“钟声”过后,大笛飞音,一串热而不闹、闹而不喧的十六分、八分、切分音及颤音……华彩列阵推进,“和风飘下天上的霓裳曲,微波荡起了我的心弦,向那洁如明镜的水云深际飘去”,让我们似乎看到一个人从心思重重到完全的放松、释然,清朗的小快板掀起了全曲的高潮。

与《念奴娇·过洞庭》上阕写景、下阕抒情分两片相比,《秋湖月夜》乐曲虽然分A、B、A三段,即主题、变奏,再回到经过了提炼而升华的主题,两者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念奴娇·过洞庭》的最后一句“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值得玩味,与开头“近中秋”正好艺术性的呼应,一如《秋湖月夜》第三段的主旋律变奏,最后的回环,这是乐曲的常用表现手法,并非只是简单地重复第一段,旨在勾勒出“夜深秋瑟,玉兔西沉,人在画中,心醉若梦”之意境。

那低音大笛醇厚朴拙、甜美委婉的音色,那飞、颤、弹、抹、滑的娴熟指法,还有那松紧自如的口风、弹吐圆滑的舌头,哪怕一小片笛膜的粘贴如何形成恰好的皱痕,以及演奏者对乐曲的独到理解,完美地结合才能刻画出深沉内敛的乐思与淡雅悠远的情调。那么,竹笛在谁的把持下才如此流畅地洒筛出一湖的波光粼粼呢?我怀念早逝的俞逊发,是他用心、用情捧出了“动人的诗篇、迷人的画卷”——《秋湖月夜》。透过《秋湖月夜》,我们能够窥见俞逊发一辈子致力于发展中国竹笛事业和他的开拓创新精神,体现在竹笛的演奏技法、竹笛的革新、竹笛的表现题材等方面。的确,一部名曲,对演奏者的功底、学识、涵养等要求都非常高,否则味道就大相径庭,不是谁都可以用“炉火纯青”来比如的。

当《秋湖月夜》的地位越来显赫成问鼎巅峰之势,有人不禁要问:究竟是张孝祥的《念奴娇·过洞庭》照耀了《秋湖月夜》的灵动,还是俞逊发的《秋湖月夜》映衬了《念奴娇·过洞庭》的美妙?现在很难说得清楚了,这也许会成为音乐与文学之间一个永远也打不赢的笔墨官司。我以为,《秋湖月夜》已远远突破了《念奴娇·过洞庭》的艺术价值。

《秋湖月夜》彻底征服了我的耳朵、心灵。《秋湖月夜》的笛声似乎是从迷蒙的水上飘来,如梦如幻,那是一爿无边的风月,美得叫你不忍关闭音乐,就一直让它在耳畔萦绕,在心空盘旋。尤其摄我心魄的是,那两声幽远、诡异、神秘的模拟“钟声”,足以把我击中,本想琢磨它是如何发出的呢,却已沉醉其中。那是俞逊发用自创的“弹吐法”吹出来的“浑震音”,大师或许就是用这样的办法,以气作舟,轻扬泛音,去对接八百多年前遭谗踉跄北归途经洞庭的张孝祥老先生。冥冥中我生发感悟,《秋湖月夜》就是一次隐秘的对话。

诚然,在二十世纪一百年间,中国民族音乐贡献了一首首了不起的乐曲,但是,倘若抽掉《秋湖月夜》的话,不知道中国竹笛要逊色多少呢。《秋湖月夜》堪称中国竹笛的绝唱,它必定经得起时间和听众的考验而流传久远,永远响彻在洞庭湖上空和中国乃至世界音乐的殿堂,把其与二胡传世之曲《二泉映月》相提并论一点也不为过。

季节轮转,关山叠叠,改变不了的是对《秋湖月夜》的膜拜,让我们拥有一颗《秋湖月夜》洗礼过的心灵,漫步在人生的路上。聆听《秋湖月夜》,就像是聆听笛子在如倾如诉什么。你无法听懂,实际上你已经明白了,心也随着干干净净的演奏而化散开来。这就是《秋湖月夜》告诉我们的穿越时空的清幽澄澈的笛声。

横握大G调低音竹笛,对照《秋湖月夜》乐谱,我心领神会而力不从心,越加佩服为中国竹笛做出杰出贡献的大师们,陆春龄、冯子存、赵松庭……一长串名单里,当然少不了“俞逊发”三个字,斯人已去,他的《秋湖月夜》仍然低徊大地,绵延不绝在中国竹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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