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一带每日上下班上下学的人们都要经过家住南头的老刘头的家门口,自我懂事起似乎就没见过老刘头笑过,他成日里绷着个脸,别说是我就是其他的孩子看到他站在门口也会绕远着点走,否则从他那双酱油瓶子底厚的眼镜后面,浑浊的眼珠子里射出的浊光好似也会射晕人一般,让人感到恐怖。
老刘头已经六十多岁了,下巴上长了撮山羊胡子总是一翘一翘的,老皱的脸上纹路深刻。他平日里穿着可简单了,夏日里就是一件浅灰色的短袖褂子,很少看他换,冬日里却是个灰溜溜的棉袍子,厚厚的看着像个灰布筒子,私底下我们都叫他“老炮筒”。别看我们这样对他,但是我却发现老妈还有不少的邻居们对他极其尊重,只要见到他就会叫声刘老师,而老刘头也会点头示意着表示回复。
老屋南边的滩地那里,早些时候是各家分配的自留地,每年春天到了大家都会做些阳春的活计贴补家里不够的粮食,种些玉米毛豆向日葵什么的,夏末又会种些萝卜白薯等。可是后来一搞运动这里就变得荒草兮兮了,到是虫儿鸟儿在里面打着滚地欢笑着,这里无人关心无人照料,不仅成了小虫小鸟野猫的天堂,也成了我们捉迷藏或者捉小虫摘野花等嬉戏打闹的天堂。
忽一日,我们却发现靠近小溪的地方被开垦了一片地,翻新的土在太阳的照射下有些反白发干了,发出了泥土的香味来,那土被归置的一垄一垄的很整齐。我们看着正奇怪时,却发现老刘头手里拿着捆东西徐徐向着这里走来,不知谁悄悄地地说了声“老炮筒来了。”于是,大家做鸟散状地跑远了,跑出几步远感到新奇的我停住脚步回头张望着,只见老刘头慢吞吞地来到地头上,在那块翻新的地边上开始插起木棍,并用绳子绑了起来,这才知道他在圈地呢。回到家中叽叽喳喳地与老妈一说,老妈笑着摇摇头说:“这个刘老师还不死心啊。”“为什么?”我奇怪地问道。老妈说:“他是个搞农业的,肯定又是在搞研究呢,这个时候做这个等着让别人整。”
果不其然,没过些日子那片地里的土埂上就冒出了新芽,不知是种的啥?反正在我路过时仔细瞅了,看着那些苗子可叫不出名字来。老刘头似乎在那片地里呆的功夫更多了,不仅经常除草拿着罐罐往苗子上施些东西,还时不时地用那个戴着酱油瓶子底的眼睛靠近苗子猛个劲地瞅,也别说那苗子长得很壮也很快,老屋一带的顽童还真不敢碰老刘头的东西。
又过了些日子,那些苗子长得更高了,在老刘头辛勤地照料下还开出了白花来。呀,怎么会是小圆筒状的花,能结什么果呢?我们都很期待。花谢没多久就长出了像长筒形一样的荚荚来,上面有不少棱棱,老刘头更珍贵了,假若我们走得近些他都会拿眼瞪我们示意我们走开。
没多久,运动搞得更紧密了,我却发现老刘头好多日子都没看他种的东西了,老妈却沉重的说他去学习了。哦?于是他的那片地却成了我们探奇的地方,几个人看着带棱子的筒形荚子已经开始发干了,有个人用手一碰,啪!的一声荚子裂开来,稀里哗啦的从里面掉落了不少细小的粒子,一个人大叫道:“好像是芝麻呀。”于是,你碰一下,我碰一下,转眼工夫许多的荚子都给碰开了。我用手接到了不少的芝麻,就兴高采烈地捧回了家,没成想老妈看到了立即找了张废纸给包了起来说:“赶紧收起来吧,这些芝麻的个头可不算小,刘老师就是会搞这些。”我以为老妈明年也想在院子里悄悄地种着试试就使劲地点点头。
不知过了多少日子,老刘头给放出来了,天气虽然很冷,但是他每日都默默地站在那片已经荒废的地边不说话。有一日老妈对我说:“你去找一下刘老师,咱这里有包他种的芝麻,问他还要不要?”我犹豫着,在老妈再三地催促下鼓足了勇气,走到依然站在地边的老刘头近前指指荒芜的地说道:“我这儿留了些从这里摘的芝麻。”“啊,在哪里?”他猛地回头盯视着我问道。吓得我想转身跑掉,他一步走上前拉住我悄声说:“别害怕,你真的摘了么?”我胆怯地点点头,只见他哈哈大笑着把我抱起来说:“好丫头,这回可真要谢谢你了。”笑着笑着,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老刘头是在那块地上做芝麻增产实验呢,他事先搞到的种子已经很珍贵了,我摘的那些芝麻也算是给他留下了种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