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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怕是冬天

[db:作者]  2019-01-25 00:00:00  互联网

   冬天的强势是在下了一场雨过后。昨夜的雨并不大,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早上起床雨虽然停了,但风却大了,天地也变寒冷了。这就是冬天,南方的冬天,没有雨的时候日子就没有一点冬的感觉,一下雨,寒冷就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让人总是防不胜防。

   天冷,出门就比平时晚了许多。今天要到印刷厂去拉杂志,出门时一边裹紧衣服一边掏出电话打给搬运工老罗,电话拨通好久都没有应答,再拨还是没人应答,连拨几次后不得不收起电话,向老罗他们平时等活的那个街口走去。

   一夜的风雨,街边的行道树就萧条了许多,那些昨天还依附在树枝上没有黄透的叶子,一大早就全部变成了地上的垃圾,被早起的环卫工人归拢进路边的垃圾箱,光秃秃的枝干上,偶尔站着几只麻雀,却把身子瑟缩成一团,紧紧地挨着,似睡非睡的样子,再不见往日的活泼和喧闹。街上行人不多,走在路上都显得急匆和慌乱,仿佛冬天带来的不是季节的变化,而是某种灾难的降临。碰到的很多人都是头缩着,衣服紧紧地裹着,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全都一副不胜寒冷的病态。

   老罗他们平时等活的街口,此刻是人气最聚拢的地方。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在这里等活干的这些农民工,也失去了往日的嘻闹。平日里他们都是站在人行道上注目每一个走过身边的人,要不就是男的三五个围在一起打牌,女的则在一边做手工活。今天在城市的人行道上,我看见了一堆火,一堆燃得很旺的火,那些从乡村到城市来找活干的农民工们,围着这堆火,一边取暖,一边期待着一天的开始。老罗就挤挨在这群人中。我把他叫出来时,同时也有好几个人跟了过来,我告诉跟来的人,活不多,一个人干完全够了。看着那些跟来的人转身离去时失望的表情,我有点于心不忍,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一件愧对他们的事,话没说完就逃一样急急忙忙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跟老罗说起打电话的事,老罗才说他把电话忘在家里了。老罗的家在距都匀不远的洛邦乡下,家中三个孩子两个在省外上大学,一个在市里上高中,上高中这个再有一个学期就要参加高考。老罗从洛邦来到市里租房子住,一边照顾孩子读书一边打工赚钱供孩子们上学。第一次与老罗接触是办公室叫他来搬东西,当时问他要多少搬运费,他并不像别人那样讨价还价,只说随便给,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活办公室给他二十元钱他也没有说什么。看到他那么实诚,我当时就问他要了个联系方式,方便以后有活时好找他。

   昨夜老罗回了趟乡下。他说他本来不想回去的,但是到晚上下起小雨,天渐渐变冷后他就坐不住了,必须得回家去看看。老罗的爱人身体不大好,家中还有一个老母亲更是三天两头生病,特别是一到冬天,他母亲就整天咳着,咳得让人特别揪心。天气的突然变化让老罗很担心,怕爱人在家一个人顾不过来,天黑后就骑着摩托车冒雨往家赶去。老罗在城里管着孩子,也兼着赚钱的重担,老罗的爱人在家管着他的老母亲,照顾家中的牲口,还兼着管理地里的庄稼。老罗在城里干着搬运工的活,只是在农忙时才回家几天协助爱人种庄稼和收庄稼,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后就由爱人来做最后的扫尾工作,他又匆匆忙忙往城里赶。

   两头顾着的日子让五十岁不到的老罗显得很沧桑,皮肤粗糙的脸上胡茬总是硬硬地支楞着,额头上那道深深的抬头纹看上去就一直皱着,很少有舒展的时候。只有在谈到他在北京和武汉上大学的两个女儿和在上高中的儿子,他的眉头才会舒展开来,随后那道深深的抬头纹也才跟着舒展起来,这个时候的老罗才不再深沉,才会拥有笑脸。

   老罗是搬运工,是儿子的保姆。白天老罗拼命地找活干,拼命地攒钱,攒到一定的数目后就分别打到远在北京和武汉的女儿们的帐户上,晚上老罗又急急忙忙赶到他和儿子的出租屋,做好晚餐等儿子下晚自习来吃。早上儿子起床的时候,老罗也早早地就把早餐做好了,儿子出门时他也跟着出门,一个往学校走,一个就往大街赶,赶往那个农民工们聚集的街口。

   一个人的日子如果总是被算计成匆忙,那么这个人的日子一定包含着人生的艰难和沉重。和老罗相熟后,我就一直替他的日子担心着,总担心他某一天会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垮掉,有时在同他交谈时就难免流露出对他这种日子的担忧。老罗总是说他习惯了,忙和累反而让他觉得很充实,相反他最怕的是闲,闲下来没事干才让他最担心。每次我同他交流他都不止一次地念叨,明年就好了,明年大女儿大学毕业,小儿子参加高考,到那个时候他就轻松多了。老罗说所有的日子他都不怕,他最怕的是冬天,冬天的夜晚他就不能在城里待着,他要赶回洛邦的家,要赶回家去照看老母亲。爱人身体不好,熬不得夜,冬天的夜晚老母亲总是无休无止地咳着,没有人照看,怕咳着咳着就过去了。

   冬天说来就来了,昨夜一直下着雨,风也刮得特别大,我不知道老罗是怎么回家又怎么回来的,我无法想象得出他冒着风雨骑在摩托车上的那种样子,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坐在温暖的家中,正烤着温暖的炉火,正和家人在一起惬意地吃着芳香的火锅或者窝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因为关着门窗,冬天就远离了我,远离了我的一家。我感受到的冬天只是在我走出家门的时候,才感受到雨的彻骨,才感受到风的寒冷。走在我前面的老罗接连打了几个很响的喷嚏,我关切地问他是不是感冒了,他说没什么,只是昨夜骑车时被风呛了一下,早上已经吃过药,今天活动活动就好了。我劝他身体不好就先休息,不要太勉强。老罗一个劲地说没什么问题,一到冬天他经常就是这种样子,咳嗽几声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连药都不吃挺一挺就过去了,现在上了点年纪才开始吃药。随后老罗说他晚上还得赶回去,今天收工早点走早点,就不会被风吹着了。

   望着老罗的背影,我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不知道是因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因对老罗的同情,眼里痒痒得特别难受,我放慢脚步,用手揉了揉眼睛,竟揉出了一手的泪花。老罗在我的前面走着,他的背影瑟缩在冬季的冷风中,同走在冬天大街上的每一个人没多大区别。只是他比别人瘦削的身体紧紧包裹在衣服中,看上去就比别人要单薄得多,也萎靡得多。如果不是认识他,我决不会相信他那两个瘦削的肩膀,肩上挑的会是我无法想象和无法承担的重量。

   请人搬一千本杂志本来只给十元钱,但我给了老罗十五元,本来是想给二十元,怕给多了引起他的误会被他拒绝。搬运完杂志后我叫老罗帮我把办公室的废旧书报清理出去当废品卖,告诉他卖了后钱归他我也就不付给他费用了。一个多小时过去后,老罗回来了,告诉我卖掉废书报得了五十元钱,他只要十元的搬运费和清理费,其余的都退还给我。我把老罗退回来的钱推给他,叫他把剩下的四十元钱也拿去,这点钱单位也不好做账。老罗说什么也不肯,说这不是他该拿的。推让中我把钱放进他衣服的口袋,趁我不注意他又把钱掏出来放到桌上的一堆书中,然后裹紧衣服走出了办公室门,我连叫好几声他都没有答应。

   今天白天没有雨,只有风还在呼呼地刮着,被雨淋湿过后的冬天仍然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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