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得措手不及。
纠结在短袖与长袖之间,前者太冷,后者太热。还是习惯夏天,毫无别的选择,短袖出门短袖宅居。有时窝在奶茶店一个下午,或疯狂或安静。其实在这个季节,最合适的就是呆在奶茶店,虽不是最自然的空气,但也让我这个又选择障碍症的人感到很安心。秋天与其他季节根本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温度。没有叶子自己落下,多是小孩子打下来的。
楼道里贴出了“小区体育器械已过安全期,如使用发生事故后果自负”的通知,不留情面,彻彻底底。新贴上的,浇水还没干,透过薄薄的纸引出来,没胶上的部分被风吹得鼓起来,单薄得像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
孩童时代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器械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成不变。孩子却可以发现超过它本身几倍的乐趣——多数的发现都是在无聊当中发生的——发现兴趣的同时兴趣又会快速变质,心思会用来寻找下一样玩意。
不知乐高,不知CS,唯一的乐趣只有这些。
小区的秋千被拆了,没有原因。让我提起兴趣的,也只有那个类似秋千却不是的东西,站在上面晃晃悠悠,视线时上时下。放学后不愿太快回家,就呆在那里。
第一次知道“安静”的意义,却因为他太安静而让我忽略了他的存在。铁质的杆子已经脱了皮,露出锈迹,硌着手心。他看上去太老了,如同他用的腾翼,吱吱呀呀,似乎只能承受空气的重量。他很少说话,也许是因为没人与他说,抑或是……没人能跟得上他?我天天在那儿玩,他天天安静地坐在树下。眼镜的反光让我不知道他在看哪里。
我的动作从此变得小心翼翼,怕是打扰了他的安静。他的腾翼摆在那里。从没人动过,除了他。
我不确定他在见过我这么多次后是否还记得我,反正我是记得他。我不善于与他人交流,所以与他相处这么久,他没开口,我也就没说过一句话。直到有只流浪狗,才揭开了我们的第一次谈话。
我从小就怕狗,三岁时被一只狗追得满街跑,差点被它咬。那只流浪狗蹲在路口,是我出门的必经之路,路过时心惊肉跳,经过后长舒一口气。如果不是大人说跑的话会被狗追得更紧,我早就跑了。
“那只狗断了一条腿。”他突然说。我正在一边玩,习惯了他的安静而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如果洗干净会是很好看的狗,你说呢?”我抬起头,问:“你在和我说话?”他点点头。“啊,我以前住的地方也有一只狗,跟着一个老爷爷……”
“好歹是个生命……”他望着那只狗,我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光线的反光终于避开了一片清晰。
第二天,他抱着一只狗坐在那里,右手托住,左手慢慢地抚着它背上的毛。原来是那只流浪狗啊——如他所说,它的确变得很好看。
他多了一个伙伴,如他一般,不爱说话。我确定我没听它叫过。自然还真是神奇,狗也会自卑。
“好歹是个生命……”
之后的日子,我们也并没太多的交谈,经常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我有时会偷偷看他,却不确定他是否还注意我。事实上,我们并没必要了解对方多少,只需认识就好,连名字也不必一定记住。
人总是对自己不清楚的事情加以无尽的想象,刨根问底说不上,但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合理的想象才满意。
也许他曾经有过一段浪漫或平淡的爱情,与心仪的女子结婚,约定白头偕老。他们有一个或几个孩子,长大后在外工作,忙忙碌碌。两人之间总有一人先离开,让另一人为其思念一生,不愿离开这个有太多回忆的地方,缩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安静如斯。
仅是想象罢了,可能正如这截然不同。
仍旧安安静静度过了几日,藤椅好几天没人坐,快要落满尘埃。我也始终没有等到他。
直到他的藤椅被人搬到垃圾堆,藤椅上的藤条一根一根地散落,混在周围的垃圾里面。
他去哪里了?还有那只流浪狗?
他是搬走了吧。随着这种猜想一并到来的,是另一种让我恐惧的猜测——他是不是永远离开,永远永远,不会回来……
如果是第一种该多好。
就算,无法熟知他的故事,无法得知他的姓名,无法挽回人去楼空的事实。只要他的故事仍在进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隔八年,我还是住在这里,每天都得路过那里,那儿早已不是当年的光景——1.5元一杯的豆浆流动销售车占据了原本他休息的位置,每早七点钟一个男人就会拖着它出去卖。最初没上锁,却险些被人偷走。他的藤椅,从没锁过,连位置,都没变换过。
死亡对他来说应该是种归宿吧。人生有四大苦痛,生老病死。经历过前三种之后,还有什么是没办法面对的呢。平均一下,每个人都是活那么长时间,有些人少一点,有些人多一点,他完成了这一生,还会有什么可惜的呢。
有些人我总是舍不得忘记,虽然我不一定知道他的名字,或者他到底怎么让我舍不得忘记。